说了半日,淑娥总算收下,莫雪又把紫烟叫进来给淑娥重新磕头,从此后淑娥就是她的新主人了。婉潞又拿出一副金头面来放进淑娥行李里,淑娥知道势必推脱不开,也只有受了。

紫兰刚想回话,猛然想起还没给她们行礼,忙对婉潞行礼并道:“小的是同知府大贴身丫鬟,方才见到王姑娘,一时忘情,还望奶奶赎罪。”婉潞已经示意秋烟上前扶起紫兰,笑着道:“你们许久没见面,只怕也有话说,秋烟,随我出去瞧瞧轿子来了没有?”

淑娥见了婉潞这样做法,方才松了口气,和秋烟出去梳洗歇息。从女子一进舱,奶妈就抱着智哥儿出去,见这里事完了,奶妈才抱着智哥儿重新进来,婉潞接过孩子,在他脸上亲了亲,方才淑娥哭诉时的难过又漫上来。

婉潞低头一笑,抬头时候和周氏的眼对个正着,周氏脸色比在府里时候红润许多,不时用手抚一下肚子,婉潞笑了:“二婶子心疼做侄媳的,侄媳是知道的,不过是侄媳投了二婶子的缘罢了,若在老太君跟前,一百个侄媳的嘴,也比不上三嫂子她们。”

杨妈妈已经把智哥儿抱到朱氏跟前:“太太您瞧瞧,这就是您外孙。”朱氏接过孩子,智哥儿是个乖娃娃,见了陌生人只是皱了皱眉,并没有哭出声来。

从月太君那里告退,婉潞也没带人,随意地往院子里来,春天已经慢慢来到这里,小草透着嫩绿,枝头绽开了嫩芽,再过几日,这花园里又开始姹紫嫣红了。

月太君这才在思梅的搀扶下站起身,赵致柔搭了婉潞的手,她们姐妹各自跟在后面,到外面厅上坐席。见月太君出来,女先儿忙上前行礼请示该说出什么书,月太君坐了位方对那两个女先儿道:“你们就挑几出妻子贤德,丈夫祸少的书来说,别说那么才子佳人的书,听的腻烦。”

事情做完都各自坐下时候,楚夫人又接过丫鬟递上的茶捧给月太君,月太君接过茶喝了两口,这才开口说话,看着满眼的儿媳孙媳,月太君只觉得疲倦,挥一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各人都站起告退,只有楚夫人一动不动。

月太君见了她,淡淡问了几句她的身子,听说她已好的差不多了这才道:“你大嫂事忙,你两个侄媳又要去帮她理事,总也要有人陪着我说话才成。”四太太连忙应了,接着就道:“还忘了给婆婆道喜,方才传过太医来了,郡主有两个月的喜。”

楚夫人面上闪过一丝厌恶之色,见她想起身,婉潞忙上前扶起,万姨娘也在旁边搀扶,嘴里还道:“天天都说肚子疼,也不知说了多少天了,这下难道是真的?”她话里透着一股轻松,楚夫人横她一眼,万姨娘忙闭嘴。

四太太这时的泪落的更急,也不敢用手去擦,只是不停地道:“是,老太太教训地是,确是媳妇错了。”月太君骂了一通,心里的郁气也消散一些,又叹了一声才道:“你起来吧,现在你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当了你这些侄媳的面被我骂一顿,也是没脸的。”

巧云恭敬应是,这才退了出去。春燕等她背影都看不见了才好奇地问出口:“大爷到底出了什么事,惹的老爷这么生气?还动了板子,听妈妈们议论,老爷亲自上手,打了大爷总有四五十板,太太也不劝,只是怒道打死了才好,后来还是大奶奶哭着求情,老爷才住了手,不然大爷真的会被老爷活活打死。”

王大奶奶讲了几句客套话,这才笑着道:“本来还想到府上拜访的,谁知在这里相遇,我这才请六奶奶过来一叙,还望六奶奶休嫌鲁莽。”

感觉到婉潞在瞧自己,苏静初回头笑道:“六婶能随六叔出京,真是天大福气,那似我,只能困守京中。”赵二爷生性恬淡,身世尴尬,自然没有人替他谋划,看他这辈子也就是在翰林院里待着罢了。

王夫人的双手交叠在腿上,她虽动作姿态优雅,但婉潞还是能瞧出这双手已关节粗大,还有数道疤痕。侯府幼女,从小娇宠,长大后嫁入王府,当初结亲时候也是人人羡慕,谁知转眼之间就从云端跌落泥沼,难得的是她话语里十分平静,毫无怨怅。

赵思贤进来,丫鬟们都退了出去,赵思贤歪到榻上,拿起针线箩旁边没做好的袄瞧了瞧,又看见还放着棉花,知道婉潞是在给智哥儿准备以后几年的衣衫。智哥儿不跟他们一起走,赵思贤虽有些舍不得儿子,但是远离父母,让长子依于父母膝下也算代自己尽孝。

要知道三年庶吉士一做,出来后不管是点散馆还是外放,都比榜下选官便宜的多。而且入翰林院后不到十年就开坊的也不在少数,那时再谋外任,就是堂堂巡抚。而先做外任,就要一年年在地方上迁转,十年之内能升到四品知府已是幸进了。

楚夫人本来想喝闷酒,听到自己儿子名列二甲,心中的喜悦开始喷涌而出,但她比四太太镇静多了,只一笑就对月太君道:“婆婆点的戏果然应了,现在别说是一门双翰林,过些时日只怕就是一门三翰林了。”

侯爷连连请罪:“是,是,儿子没有考虑周到。”训过了儿子,月太君这才又打着哈欠:“那个小猴子呢?太后不是有话要说?”小猴子?慈宁宫的二总管的确姓侯,不过人人都唤他一声侯总管,没人敢这样叫。

屋里的思敏洗好了脸,这才重新给月太君下跪行礼:“孙女原本想着受些委屈换得和睦也没什么,却全忘了体面。”月太君已经拉起她,看着一边的楚夫人:“虽说五丫头不是你生的,也要好好挑个人家,京中那么多好人家,偏生挑了那么个婆婆,这商户人家出来的,小头小脸,做出这样的事不是惹人笑话?”

楚夫人知道头胎大都会早产,刚进二月就让稳婆来瞧过,稳婆说的这胎还有二十来天才动呢,等到时候再上门伺候。楚夫人这才安心下来,朱氏已经遣人送来了催生礼,吃的穿的用的,小娃娃的长命锁都有三套。一切都万事具备,只等婉潞肚里一动就送进产房生产。婉潞在娘家时候也曾影影绰绰听人提到过,说庄户人家的女儿生孩子好生是常在田间劳作,身子骨壮实。赵家是没什么可作的事,婉潞在三餐过后常带着春燕她们在这附近溜达,一来消食,二来好让自己的身子骨边壮实些,生孩子好生。

思敏被思兰说了几句,手没开始搅了,身子又开始抖起来,思兰摇头叹息,婉潞在春燕搀扶下小心落座,伸手过去握住思敏的手,这一握似乎又给了她勇气,思敏挺直脊背,想象平时楚夫人是什么姿态,思兰见她还是这样紧张的样子,刚要笑话她又停住,横竖这事要慢慢地来。

听出她话里有些怨怅,婉潞已经摇头:“五妹妹,你这句话就该打。”思敏啊了一声微微抬头,婉潞肚子大的有点不方便,把腿伸直,摇头道:“五妹妹,你只想着你不过是庶出女儿,嫁进那样大族就矮了一截,却忘了你是三媒六聘,八抬轿子娶进门的正室,都是一样的妯娌们,又有谁比谁矮了一截?”

贤德人,婉潞也笑了,赵大爷的房里,最常演的戏码就是小妾吃醋,大爷逃走,大奶奶出面摆平。宽厚人?想起出嫁前夜浅草说的话,这些话自然是各家的下人传出去的,秦氏不管家,下人们没必要在背后嚼她的舌根,谁在背后授意可想而知了。

这求的也不算什么额外之情,况且人已经死了,月太君叹气:“罢了,人死了,也不置什么气了,他要戴孝守灵就由了他吧。”叶氏可谓大喜,忙又跪下谢了,月太君等她站起来才又道:“不过你和你媳妇们,可别穿什么孝服来我跟前碍眼。”

秦氏正让人把一盘香囊荷包这些东西放下,笑着接话:“老太君的气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早上还那么大火,吃过午饭就又欢喜着让人猜灯谜了。”

想着婉潞可能已经有孕,赵思贤脸上的笑容更加大了:“你嫁进来这四个月,我还一直在想你怎么不提这事呢?”这话说的婉潞脸上的笑容滞了滞,当日在娘家时候,朱氏也曾提过这事,当日这两位做事的时候,平家正在兴旺时候,有娘家撑腰,旁人再怎么有话说也要让她们三分。

月太君岂是能听的进这些话的,眉扬的高高的:“我不管那些有的没的,横竖你今日要把她接出去,明日我就撵你们全家出府。”说着月太君看着二老爷:“离开了定安侯府,我看你怎么活?”

等到会试结束,四姑爷落了榜,月太君那脸色更不好了,二老爷虽有心让女婿住在家里,等三年后再考,想想月太君如此,女婿难免会吃瘪,只得送他们两回乡。明年又是会试之期,四姑爷早早上京想是要好好攻读。

秦氏和婉潞走上前双双行礼,秦氏也夸了楚夫人的那支珠钗楚夫人虽然十分满意,但面上还是十分镇静:“做祖母都快十年了,现在理哥儿都在论亲了,再过几年理哥儿媳妇入了门生了孩子,那时我就是曾祖母了,还什么年轻不年轻?”

赵思文在御前毫不迟疑,应答如响,皇帝当场就下诏欲赐他同进士出身,召入翰林院。若不是当时御前伺候的辅称此子年纪太小,还该多加磨练。赵家此时就是兄弟两翰林了。

秦氏笑的放恣,其他人都跟着笑了,连周氏都用帕子捂住嘴微微笑了笑,只有潘氏一脸掩不住的疲惫,对着妯娌们道:“好了,都知道你们乏了,这些也收拾的差不多了,散了吧。”

老人家的眼泪又容易落,二老太爷那话刚说完,泪就往下掉了几点。二老太太白他一眼,一口官话里面带有软糯的江南风味:“孩子还跪在这里呢,你就想起往事,难道是特意过来罚跪不成?”这话说的里面的人都笑了,二老太爷这才擦泪,哦哦了两声让婉潞起来。

婉潞嗯了一声:“嫂子们房里,一共有几个丫鬟?”董妈妈没想到婉潞先问这个,不过还是很快回答:“赵府的规矩,每位少奶奶房里,都是十个丫鬟的月钱。”还好人手带的多,婉潞已经笑了:“我进门时候,带了八个丫鬟,昨夜也听说,这院里原本就有两个做粗使的小丫鬟,加上这八个恰好够了,还望妈妈回去禀告婆婆,就说我不敢越过嫂子们去。”

鞭炮声和着鼓乐声开始响起,拜天地拜父母,最后夫妻对拜,婉潞想看清他的样子,那个胖胖的孩童现在还是那么胖吗?已听到傧相赞道:“礼成,送入洞房。”喜娘上前扶起婉潞,正要往后面去时,一个声音响起:“六哥,你怎么忘了揭盖头了?总要让我们看看六嫂长什么样子。”

婉潞并没忽视朱浅草说起孩子时候面上的喜悦,只是一笑,朱浅草又道:“横竖你也嫁在京里,日后见他的日子长着呢,只怕等你进了侯府,嫌我们不过是举人之家,这门亲戚太低,配不上侯府的高门槛。”不等婉潞说话朱浅草已大笑起来,婉潞捶她几下。

朱太太晓得她的心事,上前拍着她背道:“姑太太,外甥女儿孝顺,你以后的福气更长呢。”朱氏嗯了一声,看向婉潞的眼里还含有不舍,婉潞勉强止住,众人上来劝解,酒席这才又饮下去。等酒席散时,回到房里已是掌灯时节,朱氏望着她,千言万语都说不出来,婉潞不由依到她怀里:“娘,女儿今夜就和娘一起睡,再听听娘的教导。”朱氏拍着她,口里叹气,说出的却全是好字。

朱氏说出那话时候,心里不由泛起一丝酸涩,虽不是自己生的,但这十来年的情分在这里,家里的事,又赖她掌管,原本是要历练她,可此时想起,自己省了多少心?这样一个女儿就要离开自己身边,嫁人去了,虽说她嫁的门户极高,女婿自己也见过,人品相貌都称的上是上上之选,可那些世家大族,行事比不得自己家里这样简单,到时难免要受些委屈,她受了委屈,到时要向谁诉?

堂上坐着族里的各家男子,五老爷下有个位子是空着的,朱氏知道这是留给她的,但并没坐上去,而是走到他们面前,轻声开口:“各位伯伯叔叔,我一个寡妇,在家关着门过日子的,哪晓得做什么主,族里的事还是请各位伯叔商量。”

“这么说,旺宗竟去做了和尚?”下方的杨妈妈恭敬答道:“是,那日听说他在外面坐了一夜,第二日就去报恩寺出了家,四太太在庙外哭闹,可是谁又理她呢?”

朱氏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但随即就消失不见,一手拽着一个孩子:“来,今儿过年,都喝一杯,以后都要平平安安。”婉潞和续宗坐到她身边,举杯对她敬了敬,各自饮尽杯中酒。

喝了杯热茶,朱氏才冷哼道:“原本我还想留一线之地,谁知他们自己不改,就休怪我不客气。”方才七老爷的馋相杨妈妈也看的清楚明白,心里早骂了几千几万句,听了这话忙道:“太太说的有理,不为别的,光为宗哥儿也该给他们个辣手。”婉潞听的奇怪,刚要问朱氏已经叹道:“这样事,本不是你未出阁的姑娘能听的,只是我思来想去,你总是要去做人家的,这些事也该知道,不然到时吃了亏反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