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提起月太君,叶氏唇边露出一丝有点奇怪的笑容,周氏也笑了,轻声地道:“六婶婶再不会说话,也比我好。”婉潞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问起周氏怀这胎的情形,叶氏瞧着儿媳的肚子,脸上的笑容十分慈爱:“这胎要是个孙女就好,这离京半年了,总想起老四家的两个闺女来。”

赵思贤已经下了车,和续宗在那里彼此拱手行礼,后面车上的春燕走上前来搀扶婉潞。婉潞扶着春燕的手,不由百感交集,离开时候只是自己一个人,现在回来已是一家三口,连上肚里这个,该说是一家四口才对。

婉潞一路赏玩这初春景色,也不知道江南此时又是何等风光?十六从京出,这一路的春光只会越来越好。绕过一棵刚刚绽开嫩芽的柳树,婉潞瞧着那些不畏寒已经含苞的花,要不要摘几朵回去?

孩子?思敏摸一摸肚子,对着婉潞点头,月太君看一眼满屋子的女儿孙女外孙女这时都等着自己说话,脸上露出笑模样:“今儿是你们归宁的大日子,本该说说笑笑才是,怎么倒听我在这里絮叨,六奶奶,你去瞧瞧酒席备好没有,等酒席好了就让她们摆在外面厅上,咱们寻两个女先儿来说两出书来听听,好好乐一乐。”

当婉潞刚刚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猛然听到月太君大喝一声:“你寻的好女婿。”接着是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的声音。这动静让婉潞她们停了停,转身往上房看去,帘子掀起的地方,丫鬟婆子们已全都退了出来,有些甚至退到院子里。

赵致柔这才开口道:“怎么不见大侄媳?”潘氏嫁进来的时候吴姑老爷还在京里任职,赵致柔归宁时候见这个侄媳是个温柔和顺的,言语之中也多过指点。况且她是长媳,每次归宁时候别人见不到,她总是能见到的,此时不见,由不得人不奇怪。

楚夫人一边走一边吩咐人快些再去催催太医,小跨院里已经乱成一团,马姨娘住的东厢房里不时传出她的痛呼。这动静着实太大,从来都关着门的西厢房门也打开,隐约能看见两个人影,瞧见楚夫人走近,那门开的更大些,侯爷的长妾褚氏在丫鬟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蹲下给楚夫人行礼:“太太安。”

秦氏忙上前给她放了个靠垫,又给她捶着肩,月太君又叹气了:“媳妇,你进我赵家几年了?”四太太微微皱眉:“媳妇进赵家十九年了。”月太君点头,又问道:“你原来姓什么,现在姓什么?”这话问的着实奇怪,但四太太也只有老实回答:“媳妇娘家姓吴,媳妇既嫁进了赵家,出去外面人人都称媳妇赵吴氏,日后死去入的,也是赵家的祖坟,媳妇自然是姓赵。”

这事看来是极其严重的,不然楚夫人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婉潞曲起手指敲春燕的额头一下:“好好的姑娘家,就是爱去听那些闲话,等嫁了人,多嘴多舌的婆婆也会不喜欢,还不快些把衣衫叠好。”

姓王,难道说是威远侯府的人又来了?婉潞悄悄挑起帘子,旁边的车是辆青盖红底车,车边丫鬟婆子簇拥着,见婉潞这边挑起帘子,旁边守着的婆子往这边瞧了眼,接着就上前去问婉潞带来的人。

婉潞想起昨日在王夫人那听到的,小声对苏静初道:“各人有各人的福气,什么事都不能占全了,二嫂是个豁达人,怎么这点就想不到呢?”苏静初的眉微微一皱,说的也是,自己能嫁到这样一个郎君,婆家长辈还算疼爱,俗物一概不管,儿女又孝顺听话,已是天大的福气。只是终究有些难平罢了。

就算是赵府做粗使下人的屋子也没有这么空,王夫人把楚夫人婆媳让到上面坐下,自己坐在客位,她儿媳站在一旁。婆子已经倒了茶上来,她儿媳亲自把茶奉上,婉潞急忙站起:“劳动表嫂了。”她只是轻轻一笑,见她头上只插了支银簪,耳边是一对小巧银耳环,身上衣衫也十分素净。

赵思贤不过趁这些时日有空,多带着儿子玩些时候,见妻子不说一个字只是又开始做起针线。赵思贤不由伸出一支手拉住妻子的手,温柔地道:“娘担心此去不知是何地方,智哥儿受不了颠簸,不过就是去做一县知县,人手也不能带的太多,这才让我们把智哥儿留下的,你这熬夜给他做衣衫,要娘知道了,心里不知道怎么想?”

除了琼林宴,还要去拜老师,拜同年,中二甲的还要忙着准备考试等着考选庶吉士。赵思贤应酬了几日就回了自己房里,成日只在那里逗着孩子玩,这孩子侯爷已经给他取了名,这辈是学字辈,就叫学智,全家叫他智哥儿。lovexs网站9-9-9lovexsc-o-m。

四太太正在月太君旁边奉承,听了楚夫人这话不由愣了愣,为什么不像上次一样落第?而是高中?她面上那一闪而过的愠色并没被楚夫人忽视,但此时儿子高中的喜悦让楚夫人心里得意,这样的小事就不放在她心上了。

太后既用暖轿送回,楚夫人就吩咐开了中门,小厮已把路上的人驱赶干净,楚夫人带着人在大门口迎候。从出门到能看见车驾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前面四个大灯笼,上面的字清楚明白,慈宁宫。轿上挂着一串小明角灯,抬轿的四个宫人步伐一致,轿旁还有个红衣宦官骑马护轿,身后又有四个小宦官护送,再最后才是月太君自己的车子。

楚夫人除了连答两个是字,并不敢再多说什么,月太君环视一圈,见到婉潞,又多加了一句:“自然,这商户人家出来的也有好的,我听得六继母就是个出色的人,只是这样的人始终是少数。”这算是破题第一遭,自从婉潞嫁进赵家,月太君还是头一次赞她娘家的人呢。

说着楚夫人看着女儿:“你的话你爹还肯听几句,到时你好好劝劝你爹,让他早点把世子位定下来,免得别人看着眼馋。”思梅笑了:“娘,这你不消担心,四婶婶想也是没用的,况且如果八妹妹真被挑上成为太子妃,等太子登基了会尊崇后家,那时四婶婶还会盯着个侯位吗?”

秋烟已经在门口站好,下巴微微抬起:“都进来吧。”已经等在外面的管家娘子们鱼贯而入,依次回着事情。婉潞始终是有孕,说了几件事就有些气喘,春燕忙递上一碗茶,婉潞抿了两口,听到管家娘子回事后许久没说话。

思兰说的咄咄逼人,婉潞都能想到思敏现在一定是在搅着帕子不说话,果然听见思兰的声音又响起:“妹妹,你是庶出,难道我又是母亲养的,一样都是庶出,你须记得,你是定安侯爷的女儿,父亲还没承继祖父的爵位呢,不过就是个五品知州,我走出去,又有谁看不起?”

对付不了郡主,况且赵七爷再怎么出色也隔了一层,自然柿子捡软的捏,秦氏的出身人人都知道,不敢当面冲撞落人口实难道还不能背后下刀子?婉潞轻轻摇头,横竖这事和自己,和苏静初也没关系,落的看戏。

月太君的脸色渐渐变了,偏偏这番话又挑不出毛病来,总不能硬塞个人给自己孙子吧?这话要传出去,只怕满京城都笑话自己为老不尊,往孙子媳妇的房里塞人,过了许久月太君才轻轻叹气:“贤哥儿这样想,你也是个有福气的。”

刚从崔老姨娘房里出来,那里的冷清和这里的热闹?婉潞唇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随即就消失不见,拿起另一支笔道:“我虽不如二嫂的才情,也来做几个谜语,到时让老太君多破费一些彩头。”说的秦氏咯咯的笑。

另一个是婉潞的二姑祖母,嫁的是一个姓王的翰林,夫婿早亡,她也没有儿子。远远地从京城扶灵回乡,丈夫的族人以她无子妄想夺产,她颇有乃祖母风范,抄起菜刀就把这些族人赶了出去,而且没有立嗣,上侍当时还健在的公婆,下抚只有七岁的女儿,等女儿长大后招婿入门,继了王家烟火,王家族人们都是被她收拾服帖的,没一个敢说个不字,乖乖把她孙子写到了王家族谱上。

赵致贻深深吸了口气:“若要逐儿子出府才能接出姨娘的话,儿子立刻就走。”谁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样的程度,人人的面色都变了,月太君的眼眯起,刚要吐出好字,就听到传来平静的声音:“你们都是吃饱了没事干吗?”

婉潞的眼睫颤了颤,抬头给了苏静初一个笑容,接着继续绣下去,声音低的好像是叹息:“我虽不如二嫂才貌,也想着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苏静初的神色已经变的有些激动,手紧紧扯住帕子,说出的话已经可以用嗫嚅来形容:“可是红|袖添香也是男子喜欢的。”

秦氏已经笑了出来:“婆婆您这话说的,大嫂现在还是青春年少,您就在这说什么做曾祖母的话,那不是在说大嫂老了?”楚夫人撑不住笑了:“你这油嘴,也不晓得从哪学来的,偏生会哄人,连老太君都被你哄了。”

文不成武不就,旁的杂学那倒是一学就会,生的一双极巧的手,饰掉了珍珠,玉镯碎成两半,他都能拿过来弄和原来一摸一样。又长了一张甜蜜蜜的嘴,青楼妓子很是喜欢他。若他不是长子,在父兄的庇护下,倒可以做个富贵闲人了此一生。

婉潞看着她那满脸的疲惫,在这样大家族里做个长媳,比自己这个六媳妇要难的多,偏生还有个不得侯爷欢心的丈夫,楚夫人又是以夫为尊的,只怕更是如履薄冰。

车已经停下,潘氏拉着婉潞的手下车,这进的是二老太爷家的二门,已有人在那里迎接,潘氏见了忙笑道:“不过是我们小辈们过来,哪敢劳动五婶婶过来迎接?”

董妈妈虽然知道婉潞会拒绝,但拒绝的这么漂亮还是怔了怔,对其中一个穿红的丫鬟微一点头,这四个丫鬟又行一礼这才退出去。

在京城里绕来绕去,总算踩着吉时到了定安侯府,今日的定安侯府大门也是一开到底,花轿直接抬进大门,直到厅前这才落地,红地毡铺到轿前,轿帘被掀开,喜娘喜气洋洋的声音在婉潞耳边响起:“新娘下轿,白前盟,就在今朝。”

两人又说几句,朱浅草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沓东西,看样子像是礼单之类,朱浅草递了过去:“这是各家各户送过来,说给靖安侯爷的孙女添妆的,我不好自专,收了进来等你处置。”

这声娘听的朱氏泪涟涟的,做了她十来年的继母,也曾想过,哪一日她不再唤自己太太,而是如同小女儿一样,唤自己一声娘。这几年,婉潞的徘徊朱氏也瞧在眼里,心里的指望渐渐消失,自己和亡人争什么长短,她虽没唤自己一声娘,但孝顺体贴,又何必纠着于此。

想着想着,朱氏心里的欢喜褪去,代之的竟是无尽的酸楚,忍不住把她抱进怀里:“我的儿,若不是世间女儿都要出嫁,我还真舍不得你离我而去。”听着她话里带有哭音,婉潞也撑不住伏在她怀里哭出声。

朱氏伸手替婉潞理一下头,声音温柔而坚定:“这样的事,岂是你姑娘家能管的?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但是四伯他们?婉潞没有说出话,朱氏已经笑了:“他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是现在由不得他们了。”说完朱氏就走出去。

哎,朱氏长长一声叹息,虽说是自作孽,可朱氏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吩咐杨妈妈:“你让人拿十两银子,几匹布送过去,就说日后他的供给我们这边出了。”杨妈妈应是之后才道:“早上姑娘知道了,已经吩咐拿了二十两银子送过去。”

这是平老爷去世之后,朱氏第一次对续宗说起他的未来,续宗的小眉头紧紧皱着,看他这样,婉潞不由有些心疼,刚要出声为续宗说话,续宗已经点头:“儿子记下了,儿子今后定不会让娘和姐姐受欺负。”见儿子小小模样说着大人的话,朱氏心不由软了,把他搂进怀里,用手摸着他的头,什么都没说。

婉潞被这话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杨妈妈小声把方才那话说了,婉潞不由啊了一声,淫邪之事,婉潞只听说过,从没亲眼见过,再则她一直当七老爷他们不过是贪图钱财,谁晓得心里还有这样想法,若朱氏真出什么岔子的话,不说续宗,光是自己都……。

这个记吃不记打的人,八太太心里一叹,见新娘子虽低着头,但那眼偶尔还是抬一抬,这不是个善茬,八太太是早知的,两年不见,新娘子的手段又比原先高了,倒可怜了旺宗,八太太思忖完毕,笑着开口:“侄媳妇,我晓得你年轻人性子急,只是要问个究竟也就罢了,怎么能掀了桌子,搅的不安宁呢?”

素服,不施脂粉,就算今日来坐席,也不过多了只白玉簪罢了,坐在这群花花绿绿的女人中间,却越显得出尘,七太太越看心里越愤怒,寡妇再嫁又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若守不住,再嫁个老公也行,偏偏在这族里守着不嫁,若是个丑的也罢了,偏偏长的如花似玉一般,怎不让人生气?

这话有些奇了,朱氏和婉潞双双坐好,听杨妈妈说今日去那边的事。四太太对银子最亲,杨妈妈送上的五十两银子,差不多耀花了她的眼,难得拿出一杯茶请杨妈妈出来吃,杨妈妈给四太太家传信怎么也有七八回了,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茶的面,告了罪端着茶碗正在喝,门被推开,把正在想这五十两银子往哪里塞的四太太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抱住桌上的银子,然后才抬头去看来人。

朱氏一口一个嫂子,叫的四太太如坐针毡,等再提起婉潞的娘,四太太的脸已经不光是冒汗了,而是一片火红。当初刚回来的时候,四太太对李氏也是赶着一盆火地亲热,从李氏手上哄了不少的东西,等日子难过了,头一个翻脸的就是这位四太太。

看在那白晃晃银子的份上,大舅子松了口,管事娘子又在那里对新媳妇左一声奶奶又一声叫了几声,新媳妇这才爬起来,要水洗脸重新梳妆,还劳累管家娘子拿出自己一件新做的绸衫,两样金饰给她添了妆。

续宗努力点头,前面已经有笑声响起:“不能那样啊?外甥女,听说你绣的话越来越好看了,我还和姑太太说,等你闲了,央你给你妹妹绣条盖头,她那人就和我一样,笨的很,绣个鸳鸯就和鸭子差不多。”

杨妈妈见她们脸色,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种事情,不是自己能做主的,做了人家奴仆,自然是主人怎样就怎样,推一下她们的肩:“进去吧,太太和姑娘进去这么久,话也该说的差不多了,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