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啜泣似乎让月太君的心平静一下,她微微叹了一声看着四太太:“知道我为什么罚你吗?”四太太一张脸泪水和汗水交错在一起,抬起头瞧着月太君:“媳妇不知,还请婆婆明示。”月太君似乎坐不住,往椅背上靠一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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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头说话那个声音里已经带有不满:“是,我本不想来的,谁知婆婆说既是一家子,也要来拜拜才是,她家姓陈,我家姓王,哪来的什么一家子。”那个细细的声音没有接话,接着声音有些远,像是已上了车。

也好?楚夫人纵是淡然,唇边也不自觉地露出一丝嘲讽的笑,那笑稍纵即逝,行礼退了出去。公公的姨娘生病,婉潞她们自然不用陪着楚夫人去,秦氏唇边现出一丝冷笑,孙子都要娶媳妇了,又弄出个小的,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楚夫人已带着婉潞行礼下去,王夫人忙带着儿媳还礼,这才各自说了几句闲话,请进屋内奉茶。屋里也是空空荡荡,除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之外,没有别的东西,那桌上椅上也没有桌布椅袱之类。

做了夏装倒也罢了,这几日正当穿,秋衫也没什么,再过个把月天气也就转凉了,可当婉潞把棉袄裁出来,在里面絮上棉花时,春燕不由笑出来了:“姑娘,现在才七月,哥儿的冬衣再等几个月裁也不晚,再说这衣衫全让姑娘做去了,要奴婢们闲着那成什么话?”

殿试已过,名次和会试时候一样,四姑爷中在一甲第三名,这下是真正真正的探花郎了。赵思贤还是在第十五名,虽在二甲,也能考选庶吉士。殿试成绩已出,京城之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应酬走访。

说完楚夫人就命人进去里面给月太君报信,重孙子的满月酒,月太君是不耐烦出来坐席的,就在自己屋里由几个孙女陪着她说话。等听了喜报,月太君柱着拐杖走了出来,满面都是笑。楚夫人忙迎上去,四太太也跟上搀扶,月太君拍着四太太的手:“好好,文哥儿为我们赵家争气,也不妄我疼他。”

等守着的人来回称月太君的车驾已经出了宫,而且是太后吩咐用暖轿送出的时候,楚夫人这才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落了地,忙遣人去回了侯爷,自己带着人赶到前面去迎接月太君。

偏偏赵家的婆子丫鬟已围住思敏的丫鬟问长问短,思敏的丫鬟遮遮掩掩,半吞半吐,更坐实了罗四太太刻薄媳妇的罪名。秦妈妈听的她们议论,面上开始像火烧起来,想要辩解几句,思敏的丫鬟说的又没一句错的,况且又在别人家的地界上,秦妈妈狠狠咬了咬牙,等到回了罗家,就对太太说把这丫头卖掉,七奶奶没了膀臂,难道还日日哭回娘家不成?

而且,楚夫人最怕的是,这世子之位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四太太有了皇家做靠山,到时这侯位会落到谁身上?楚夫人不由叹道:“你这三个弟弟不成器,偏生娶来的媳妇要是能有些助力就好了,除你六弟妹还懂些道理之外,另外两个不是太刁就是太懦,真是让我不好劝你爹。”

楚夫人就是知道这个道理,越的心里不平起来,那泪也不晓得是怎么着就滚了下来,婉潞忙拿帕子给她擦着:“婆婆不要嫌弃媳妇话说的太多。网站。”楚夫人擦了擦泪声音里还有着哽咽:“儿,你说的话句句是好话,可我这心里,终究是气有些不顺。”

苏静初的眉头微微皱紧,思敏的声音永远都是那样怯怯的:“四姐姐,她总是我的妈妈,我做的不对总有她说我的……”这话早被思兰打断:“她是你的奶妈妈不假,但也是伺候你的人,她打碎了那花瓶,识道理的就该立即扫出去才是,那有在那里连连嚷嚷,五姑娘你怎么挡在这跟前才失的手?那花瓶可是大伯母送来给你的嫁妆,来日要跟着你去罗家的,难道到你出嫁时候人家按单子来收嫁妆的时候找不到花瓶,说我们赵家只是口里说的好听?”

苏静初放下笔点头:“这主意好,做小了可以当桌屏,做大了就当炕屏,摆起来也方便许多。”婉潞也笑了:“再配上这紫檀木架,那就不叫双绝图,该叫三绝图了。”秦氏见自己的提议被同意,脸上的笑更好一些:“这倒不用,给老侯爷的寿礼我早预备下了,昨儿归宁娘家也就是去取寿礼,不然怎么会知道二叔要谋外放?”

说着秦氏大笑起来,月太君的脸一板,对秦氏道:“胡说,谁不知道你六婶婶是最宽厚大度,哪会吃味呢?”说着月太君拉起婉潞的手:“好孩子,你说是不是?”这就是挖了陷阱让婉潞跳,不过婉潞早有预备,微笑着道:“老太君想的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六爷他平时总说什么君子要身无二色,做孙媳的虽不大明白六爷为什么这样想,只是六爷既要做君子,做孙媳的少不得要做贤妇,六爷要身不二色,做孙媳的也不敢让他背上好色之名。”

瞧了一回婉潞也就告辞,思兰送她出去的时候不由叹道道:“今儿中午一送出来,祖父就命人把父亲母亲找去,到现在都没回来。”估计又是叫去教训一番,婉潞什么都没说,思兰的叹息更重,眼里有泪光浮现:“虽说祖母待我也甚好,可我总是姨娘养的,今儿瞧了崔老姨奶奶这样,难免会想到姨娘将来。”

若是潞王的王位还在,平家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这是当日平老太太在搬回老家后常对婉潞说的往事。

叶氏已跟着跪在二老爷身边,楚夫人和四太太忙着给月太君捶背顺气。屋里只有二老爷的哭声,间或夹着月太君的伤心诉说,长辈们的恩怨小辈们不敢出声,婉潞只觉得有汗从脊背上冒出来,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苏静初等度娘一转身,眉头又微皱起来:“六婶婶,这样太过伶俐和美貌的丫鬟,实在是……”说出一半苏静初就觉得自己说的有些不对,把话咽了下去。为夫君纳美妾,本是贤德妻子该做的,况且度娘今年不过十五,再过个两年收房也算是恰当,说这话倒有挑拨之嫌。

婉潞唇边露出嘲讽的笑,这时已快走到楚夫人的上房,前面传来秦氏的声音:“六婶婶,往日你都是最早的一个,今儿怎么来的有些晚了?”婉潞快走两步笑道:“今儿有点事,耽搁了一会,这不就和三嫂一块到了?”

可是事实并不如此,就拿眼前一件事来说,侯府的世子到现在都没请封,虽然说按道理该是侯爷的长子赵思尔继承,他是侯府嫡长孙,从小被寄予厚望的,谁知长大之后才干只是平平。见到书本就头疼。不喜文那练武也成,不过赵思尔连弓都拉不动,还谈什么上场?

婉潞正在和苏氏说着话,苏氏是翰林侍读学士的女儿,身上一股浓浓的书卷味,听了秦氏这话婉潞不由一愣,苏氏只低头一笑,定安侯世子的位子,不是一个人盯着。

这事传到京城,侯府当时的当家人气得半死,想写信斥责,又知道自己儿子难得动心,真要把这丫鬟休了,只怕这儿子就绝了后,只得咬牙认了这门亲事。这事已是三十年前的了,丫鬟过门和二老太爷琴瑟和鸣不说,还连生三子两女,二老太爷连妾都没有一个,说起来人人都艳羡不止。

见她衣着不似普通下人,身上的衣服虽然都是半旧的,但领口袖缘的刺绣都是上好的,一双手伸出来也是雪白细长,指甲泛着粉红色,这人并不是普通下人。婉潞身子已经微微弯下:“董妈妈不必多礼,六爷麻烦你照顾这么多年,辛苦了。”

此时的靖安侯府上面挂的匾额是学士第,府邸一样,但人已经不同了,婉潞把轿帘放下,靖安侯府已是往事。

已有一道细细的声音传来:“春燕姐姐,那两位妈妈不是嫌赏银不够,做下人的,上人赏的,不管是多是少,是好是坏,只有自己受着的,哪有挑东挑西的理,只怕她们也曾听过外头的传言,这才有些吃惊。”

朱氏说的温煦,婉潞听的却是一阵阵的伤心,她站起身,端正跪了下去,这礼朱氏该受的,听的婉潞说道:“娘,女儿知道了,娘在家里,弟弟还小,娘千万要保重身体。”

日子过的舒心,这时日也要快一些,转眼又是一年,婉潞的服丧期还有三个月就结束,赵家来了信,信里定下来年二月十六迎娶婉潞过门。朱氏算着日子,正月十七满孝,满孝一个月后出嫁,也不算不合常理。去信同意了日子,就着人去请婉潞,这家总算是要办喜事了。

这边的消息朱氏是一直知道的,等杨妈妈来报,说八太太遣人来请她的时候,朱氏正在看着婉潞绣花,听到这话,朱氏唇边露出笑容站起身。婉潞已经放下绣活,瞧着朱氏,有些不放心地道:“太太,还是女儿陪你去吧。”

这是要打起来,八太太把茶喝完,听到外面传来四太太和儿媳妇的对骂,这才挑起帘子出去。四太太的砧板已经被踢飞,手里的菜刀倒捏的紧紧的,旺宗媳妇站在她对面,满脸通红指着她嚷:“这才嫁过来五个月,你就盼着有孩子,哪有这样的婆婆。”

酒未饮尽人已不现,朱氏心里有些酸楚,眼前仿佛又浮现起平老爷去世时候,咽气许久都不曾合拢的双眼。他走的不甘心,婉潞还没出嫁,续宗还小。眼泪忍不住要掉下来,朱氏强忍住了,抬头对续宗温和地说:“宗哥儿,你过了年就九岁,已不小了,你是家中的男子,我们要靠的是你,以后切不可再孩子气。”

那人嘴里已在呵斥小厮:“眼瞎了吗?那么大的月亮,手里还打着灯笼,没看见老爷我过来吗?”听声音已经醉醺醺的,月色不错,灯笼还明晃晃的,八太太已看出是七老爷,忙出声喊道:“七伯想是去接七嫂,这小厮只顾着眼前的路没看见七伯过来也是有的,七伯何苦动气?”

七太太又把新娘子也扶了坐到四太太对面,新娘子的一头饰也不晓得掉到了那里,在里面的人四处寻一寻,找到簪子之类,拿过来给她绾着头,四太太见有人想把饰揣到怀里,早叫起来:“那是我家的,快些拿过来。”

朱氏也想去瞧瞧热闹,推辞一下也就去了,只是没和大众坐在一起,只在四太太房里摆了桌席,和族里几个妯娌坐在一起。

朱氏抿唇一笑,婉潞拿着续宗方才放下的笔在写什么,朱氏凑过去一看,纸上只四个字,自作自受。听到朱氏念出来,杨妈妈脸上的神色变了变,不觉有些黯然:“虽说是他们自作自受,但今日看来,也觉得有些难受。”

四老爷家热热闹闹,朱氏这里平平安安,这日族里的八太太亲自来谢朱氏,还带了自己做的两双鞋,朱氏命人收了鞋,八太太笑着道:“我平日里忙,这两双鞋做的也不好,不过是一点心意。”

朱氏笑的恳切,四太太倒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见她额头全是汗,朱氏端起手中的茶沾一沾唇,接着就放下:“好嫂子,你方才还说我们是一家人,怎么这时候又一言不,难道说嫌我这个托付太重?你不看在我的面上,看在大姑娘死去娘的份上,听说当日你和她最好,也要多疼我们大姑娘些,嫂子你说是不是?”

谁知续宗这几日上学下学都是杨大叔接送,那两个陪续宗读书的小厮,四老爷还能摆个老爷架子,对着杨大叔,四老爷是怎么都不敢摆出来的,恨的心里只痒痒,把朱氏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还算他有点明白,没骂续宗的祖宗十八代。

续宗用手摸摸脑袋,抬头憨憨地一笑,就露出缺了门牙的嘴:“姐姐,你是不是说我太笨,当时就应该说回去,说长辈不该这样背地编排小辈?”婉潞牵住他的手慢慢走在小路上:“你还小,这些事情会慢慢明白,又是第一次遇到,不知道对答是常事,只是等第二次遇到的时候,就不能这样了。”

朱氏不等她行礼已上前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叹息:“你这孩子,实在太懂事了。”婉潞方才的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什么话都没说,默默靠在朱氏怀里。天空蓝的连最好的染匠也染不出这样平缓的蓝,柔顺的像一匹最好的锦缎,偶尔有一两只飞鸟的影子掠过,婉潞心里知道,只有眼前的人才是自己亲人,平赵两家方是自己一生的根本。

春燕夏妍听了这话,脸上神情阴晴不定,这样陪着姑娘出嫁的丫鬟,不是预备给姑爷做小,就是要嫁给管事的,一生一世,一身荣辱,全系于姑娘身上。她们虽然知道,但心里的想法还是千差万别的。

四老爷被夏妍说了这么几句,婉潞打不得,难道还打不得这小丫头吗?手已经高高举起:“你这丫头,对族里的老爷也这么刁蛮,平日不晓得大侄女受了你们多少气,我今儿就教训教训。”

李三老爷想起上次有人到山东传信,说的就是族长派来的,脸上的笑容已经透出十分亲热:“原来是平氏族长,久仰大名。”朱氏看着那三个人在这里作揖打供,脸上露出讽刺笑容,示意杨妈妈和自己走出去。

续宗连连摇头:“娘,你太没志气了,我不但要去赴琼林宴,还要去折桂。”这话说的不光她们,下面站着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全笑起来。

朱氏这样说,李三老爷顿觉哑口无言,上个月接了这边的信,说的是平老爷没了,想着山高水长,现在家里家计艰难,哪还有这么一笔路费过来奔丧,也只有等以后有了机会上京时候再顺路来一趟。谁知过不了两天,这边又来人,来的是族里的,称朱氏这个继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面子上的事又做的极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赵家这种积年的世家,给婉潞预备的嫁妆倒很丰厚,害得婉潞有口难言,当了人还要赞朱氏极好。

朱太太施施然喝了口茶:“瞧,这不是自己生的,总贴不到自己身上。”朱氏也不理她,婉潞脸上的神色明显混着激动,胡乱行了一礼就问:“方才听丫鬟们说,李家舅舅来了,是不是?”

赵七爷面上现出恹恹之色,走到车边行了个礼:“小侄在那里躲风,没瞧见二伯母过来。”叶氏那张脸从帘子后面探出来,瞧着赵七爷似笑非笑:“是想瞧瞧你六嫂吧?”

说着横眉竖目地对着进来的管家们道:“听到没,我们才是这家的主人,还不快些把她撵出去。”管家们面面相觑,不晓得该听谁的,一个清脆的声音已经响起:“耳朵都聋了吗?没听到太太说的,把这几个上门无理取闹的东西都给我赶出去。”

看着朱氏悲戚的面容,听着她难过的话语,婉潞心中的悲伤更重,泪也落了下来,鼻中酸涩更重,看着已经又睡过去的续宗,婉潞的话已经快要泣不成声了:“太太虽然自苦,为了续宗也该自己保养些,况且平家日后还要多靠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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