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毓芫眸色略黯,微笑道:“皇上很是挂念你,进去说罢。”

不过眨眼的功夫,西面人马便挥刀冲了过来,双方厮杀在一起,顿时在树林里混乱纠缠成一团。贴身侍卫们紧紧护着马车,欲从人群中冲出去,因为先前四周都有人马保护,眼下反倒一时难以脱困。一片混乱之中,有人悄悄挽弓射箭暗地偷袭,数道银色光芒钉入马臀,马儿顿时悲声嘶鸣奔了出去。

“大人稍坐。”云琅忽而想起一件事情,连忙风风火火回到内院,摒退卧房里的下人,自床下暗格里翻出一个密封小盒子。乐楹公主见他忙了半日,好奇问道:“什么宝贝,还偷偷的藏得这么严实?”

早先谢宜华获罪之时,双痕应担心牵连到泛秀宫,每每总是多有劝阻,心里难免过意不去,所以这几日照顾十分周到,也是弥补一下愧疚的意思。慕毓芫自然知道她的心思,因而笑道:“你们俩拉拉扯扯的,还让不让人说话?快收下罢。”

“娘娘……”杨婕妤琢磨了一会儿,赔笑道:“依嫔妾看,现下皇上虽然病着,但是待娘娘与别人不同,心里总会记挂着娘娘。纵使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娘娘也该多去探望几回,能让多总管传个话儿,提醒提醒也好。”

“臣妾不觉得苦,想来是皇上太娇气。”慕毓芫努力做出轻松的样子,以缓和彼此间的沉重,那份窒闷,几乎让人快喘不过气来——方才的话,倒也并非是虚言。即便有更苦上十倍的药,又怎比得心头的那份苦痛?

“嗯。”慕毓芫温柔颔首,招呼着孩子们继续吃饭,拿起一个青花葫芦纹瓷碗,亲手盛了一碗浓香扑鼻的鱼汤,递与皇帝道:“既然皇上胃口清淡,就多喝点汤,今日的鲫鱼很是新鲜呢。”又指了指旁边的两样,吩咐宫人,“把那芽韭炒鹿脯丝、山药樱桃肉挪到这边,再去盛大半碗碧粳饭上来。”

“嗯,这样更好。”谢宜华点了点头,转眸往东北方向看去,依稀可见淳宁宫的片片琉瓦,回头问道:“听说皇上打算擢升宝妃,果真如此?”

明帝不耐烦挥手,“都下去罢。”

被方才皇帝这么一折腾,慕毓芫自然也再睡不着,遂让人打水净面,又让紫汀去挑两套衣衫出来。今儿是十五月中,按例各宫妃子都要过来请安。因为时辰定在晌午,此刻也不着急,慕毓芫打点好发髻妆容,身上只穿着素日家常衣裳,也让人盛了一碗新鲜米汤上来。

“呵,咸熙宫又得闹上半日了。”慕毓芫轻声一哂,“皇上去熹妃那边,多半是因为陈廷俊办事得力,好歹是大公主驸马,也该让岳母跟着沾一点光儿。只是宝妃也未免太过乔致,能有多大的病,还赶着去咸熙宫请示皇上?当日筹集银子那会,熹妃口无遮拦得罪过宝妃,昨日病得这么巧,多半就是为着这个缘故罢。”

只是,这一切已经开始动摇。

金晽公主别过头去,只道:“我不见他!”

“公主……,咱们要不要带人进去?”

“嗯,都回去罢。”慕毓芫抬了抬手,看着众妃依次告安退出去,又单独与谢宜华交待了几句,方才吩咐道:“双痕,让人把寅歆请进来一趟。”

迦罗坐不惯宫内宽大的椅子,走近站立回道:“昨天一直等到半夜,果然有人从傅府后门悄悄进来,民女看得清楚,其中一人正是身着便装的齐王。二人在书房里说到大半夜,不过门口戒备森严,无法考得太近,所以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

“娘娘……”双痕还没来得及答应,便听外面传来吴连贵的声音,进来先将小宫女们都撵出去,方才低声道:“娘娘,不用再为立太子一事担心了。”

明帝在他的笑容里出神,轻声细语道:“宓儿,朕是想让你散散心。”只是说完这一句,似乎也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彼此在对方目光里凝视着,竟是相对无言。

双痕点头道:“可不是,几乎日日都过来。”

“远远看着,还是从前的样子。”慕毓芫的双肩极轻颤动,一滴清泪无声坠下,落在月合色的素纱留仙裙上,洇出浅色泪团痕迹,“祉儿他……,再也长不大了。”他虽然极力抑制着自己,泪水仍然点点滴落,“臣妾……,心里好害怕……”

带着与韩密的惺惺相惜、淡淡惆怅,除却另两位云将军驻留定州,云琅、凤翼、慕毓泰三人皆奉旨返京,总共领兵二十二万。凤翼领兵六万奔赴垗西,慕毓泰领兵六万奔赴邺林郡,分别是以前广宁王和辽王的属地。云琅则是领兵十万,按旨先将八万精兵驻于庆都,只准领亲兵两万入京,以待凤翼、慕毓泰回京举行战胜大庆。

陈廷俊见皇帝转头看向自己,忙道:“皇上,臣也是如此想。”因瞧傅广桢等人似有不甘,乃起身分析道:“霍连和中原大战三年有余,彼此都是疲惫不堪。中原虽说看似取胜良多,实则国内也是耗资巨大,这几年为筹集兵马和粮草,国库银两早就已近虚少欠存,难以再支撑长时间的大战。”

“一切都好,早已经习惯了。”

泛秀宫距离皇帝寝宫不远,自侧门而出,再穿过熟稔已极的月韶门,拐弯便看见霁文阁的飞檐卷翘,正在明媚光线下熠熠闪光。慕毓芫自后院进入,觉得大殿四周很是安静,门口只立着两个小太监,宫人们似乎都被摒退出

“娘娘……”双痕掀起珠帘进来,躬身禀道:“刚才小皇子喝水太急,不小心呛了一口,这会儿正哭着,娘娘还是过去哄两句罢。”

空气里微风徐徐,带着一股子朦胧旖旎的意味。杜玫若不由脸红起来,毕竟还是娉婷少女的年纪,当着男子自是开不起玩笑,更何况那人是九五至尊的皇帝。只是也不便不答话,只得细声道:“皇上今日来园子里赏景,可否看到什么好景致?”

明帝沉默了半晌,冷笑道:“心性跳脱的人么,怕是不止老三一个!”

难道,要跟皇帝彻底翻脸么?皇帝之所以不处决朱贵妃,未必是因为她本人,除却八皇子的那层关系,多半还是觉得愧对皇后罢。只是自己这般处处耗费心机,哪还有半分从前的恩爱情谊?慕毓芫转头看向紫檀木漆案,原先放置香炉的位置,已经换上青瓷美人花觚,内中插着几枝新折的淡紫木香花,娇软花瓣上沾着水珠,正在暗暗散发着一阵阵氤氲香气。

“启禀皇上,因前几日宫中屡有流言,奴才等人今晨于各处严查,顺便分送辟邪香露等物。刚才在玉粹宫内搜检时,结果……”掖庭令掌事敛正神色,像是生怕不小心说错一个字,“没想到竟然搜出布偶来,上刺巫针、背绣人名,另外还有一些符文,想来应该是偶人厌胜等物。奴才不管擅专,特来请皇上圣裁!”

谢宜华忍耐等到选秀结束,即刻赶往泛秀宫。慕毓芫却早已得知消息,因见谢宜华一脸自责,遂微笑道:“此事怎能怪罪于你,别再多想了。”

“坐罢。”明帝抬了抬手,“父皇的心里,总觉得是亏欠了你。比不得你二哥,有亲生母妃照料着,没受过什么委屈。所以朕想了几日,给你挑了三家门当户对的女子,你将来的婚事自己选,也算是一点弥补罢。”

凤翼便辞了二人,自己满心沉重回到营帐。此时晚饭已经备好,傅素心正在亲自摆布碗筷,抬头微笑道:“回来了?坐罢。”又朝小珍招了招手,“你进去,让笙歌也出来吃饭,剩下的字晚些再写。”

“体谅?”慕毓芫冷冷一笑,“皇上此刻这么说,臣妾倒是后悔的很。后悔当初不该太体谅皇上,太事事宽容着别人!到了如今,又落下什么善果?祉儿有什么错,就那般招人怨恨,非要置之死地而后快?!”

“再者……”俞幼安也是叹气,“七皇子素得娘娘疼爱,说句不当的话,远非另外的两位皇子和公主可比,想必皇上也是一样。娘娘虽然性格刚强,只怕内里也伤了,今后睹物思人,或是忆起往昔,都不是三、五年能够平复的。微臣也帮不上忙,只有在医药上尽心,嘱咐饮食注意之处,以确保娘娘身子无碍。”

“别人也配?”海陵王极是不屑,抱着七皇子上了马,自己翻身坐上去,“只管放一千个心,有本王照顾着,不比那些蠢材强的多?”

明帝眺望着远处的树林,将近深秋,树叶已经不如夏日繁盛,透出些稀稀疏疏的缝隙来,依稀能看到小兽惊动的影子。朱贵妃换上桃色箭袖宫装,并不为打猎方便,只是想要那份爽利英气,在旁边浅声笑道:“皇上,今秋可要多猎几只狍子。”

“皇上急什么?”慕毓芫汲了湿绢过来擦拭,又在素绢上剪下一条细带,大致缠了上去,“还好没扎着别的地方,稍微裹会,停一停也就没事了。”

寿王自上月搬出去后,一直忙碌,加上近几日筹办着大婚事宜,更是少有入宫。因此熹妃见了他,显得分外高兴,忙拉到身边坐下道:“如今你也搬出去住,你姐姐也在外头,只丢下我一个人,在宫里冷冷清清的过日子。”

慕毓芫心下好笑,反问道:“哪又如何?”

谢宜华见四公主说得情切,心内不由叹气。再回头去看皇帝,正端着茶坐在椅子内出神,也不知是在追忆皇后,还是想起别的什么事情。殿外有小太监进来,禀道:“启禀皇上,午膳已经预备好了。”

明帝心内兴味索然,让其先行告安,待到杨婕妤转身退出内殿,这才收敛了面上的笑意。站在窗边思量了一会,冷声吩咐道:“多禄,去传陈廷俊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