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她做的首饰,他刻的雕版画还都在公社里陈列着,可周遭的一切都改变了。尤其是她,变得不那么独立了,本来看淡的感情,钻进心坎里,丢不开。几个月以前,争吵过后清空他的东西,可现在渗透进心里了,怎么清楚也抹不掉有他的记忆。

孟晓荷正要打招呼,后面有人匆忙的挤进电梯撞在子律背上,推着他往前垮了一大步,正好挤到她身边。

察觉她情绪在波动,医生在药里加了帮助睡眠的药,中午过后,舒醒来不一会儿就又睡了。

给高磊挂了电话之后,子律又给国内挂了长途,找了骆驼和门神去帮他查。表面上装出不为所动的样子,可只有一个人的时候,他装不下去,玩命捶了几下栏杆,除了金属碰撞晃动的声音,什么也没有。那毕竟是他的孩子,他的骨血,如今就这么没了,他不甘心。

能想到的,他都想过了,想不到的,她醒了他会直接问她。

子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俯下身细细端详,手触在舒温暖的额头上,一切又都是真实的。她的脸是暖的,纸一样白,唇上有些干裂的痕迹,子律想起前一晚给她做了热水喝,半夜喂过一次,早晨也是,好多细节他都记得,就是想不起来这样的意外是怎么发生的。早晨离开时,他特别让前台取消了monningcall,走之前还亲过她,他为什么突然一病不起,进了医院,没有人现在能给出合理的解释。

心往下一沉,一把掀开被子,一小片痕迹下面,还有一大片更骇人的红色,被整个被子挡住了。奔到床一侧,发现她穿过的鞋子还摆在床边,床边的地毯上也留下了零星的血渍,滴了几处就不见了。

回过头,两三秒才认出孟晓荷,子律一时觉得很意外,她已经主动上前打招呼。本来想礼貌的握下手,可看她手里又是烟又是咖啡,子律打消了客套的念头。以往在公社遇到两次,谈得还算投机,可自从拒绝了她把工作室迁进公社,见面了也很少再说话,偶尔还会在社区的一些活动上碰到,面子上也都让对方过得去,算是半个生人。

软糯糯的话,她的嘴唇微微有些抖,声音也小得几乎听不清,可那几个还是说出来了,听得他心坎里什么东西揉乱了一样,不上不下,堵住了,又细细流淌开来。

他知道这趟出来,她见到喜欢的东西实在太多,却很少张嘴跟他要求什么,反而是他几次提,怕她不说真就错过了。

经过一家咖啡馆门口,她终于忍不住拉拉子律的袖子,指了指落地窗。窗里点着烛台,异国侍者正在给铺着白色印花桌布的小木桌上摆上一支玫瑰。

“嗯。”

喝酒的时候,高磊和韩豫问了许多问题,子律一时答不上来,自顾自把玩着易拉罐的拉环。当初为什么把获奖的戒指送她,还让她戴在表示已婚的手指上,为什么非让她住在自己公寓的对面,为什么把小波调过去给她帮忙,为什么不许她接近子修,为什么非要带着她去双年展,太多为什么,问得他反而更想不清楚,只是把拉环套在指尖上转来转去。

“她这样,能行吗?”高磊不止一次问过子律。

她是有脾气的,他一向都察觉得出,这次这么闹,对两个人都是磨人的难受。察觉到她瘦了,他已经觉得自己又千错万错了。

舒哭了,躺在手术台上就哭,冰冷的手术器械放回托盘里,她手掌里是指甲深深陷过的瘀青,留在他的戒指旁边,被推出手术室,拳头依然没有放开。

可她没有别的选择。

到了天台,果然远远望见绳子上晾晒的几十块扎染好的布匹。大冬天,就是到了正午天也是冷的。舒就穿了件毛衣,系着围裙站在把椅子上,把肩上的布搭到绳子上,慢慢展开,铺平。她的侧影那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她还是每日专注做东西的舒。

屋子里开了电视,开了空调的热风,除此以外就是挂钟每挪一格的嘀嗒声音。舒靠在枕头上等着电话响,她还记得上次分手时他打过电话过来,可等到下午,电话还是没有来。等到晚上,楼道里还是没有他的脚步声。说不失望,是骗人的。

卧室门砰的打开,比不得厨房里有水气的温暖,冰凉凉的,子律过去直接扯床单,把三两个抱枕扫到地毯上。

这么关键的时候出差池,子律的兴致肯定大减,问了两句就站起身,烦躁的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抓抓头发,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漏子了。

女孩和骆驼结完书钱,又戴上鸭舌帽,小碎步跑着离开了书店。路过舒旁边,笑了笑。

舒摇摇头,翻开钱夹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放到他手里。

在门神咖啡吃早点,正好碰到高磊、韩豫和骆驼。一聊,才知道签证资料被退回来了,护照倒是可以办,但是要她本人去照相,他找

咬牙切齿看着伤口,子律咒骂了一句,明明是自己打的,却又把怒气全归到子修身上,回身想起来再把他按到在地上。好多年的愤懑积压在心里,终于有了机会,他顾不得她在面前,只想殊死的打一场,把多年前子修欠他的讨回来。

“好,有客人我叫你。”舒点点头抱着画册转到柜台上看,高脚的椅子她还有些坐不惯,手撑在柜台边,无意间瞄到抽屉里的一沓资料。

模糊的复印件上,印着她自己和原籍的一些资料,她有父母,还有个兄长,姓什么叫什么以前他都没问过,如今知道了。比较意外的是她的姓,竟然不合家里另外三个人一样,父亲兄长都是简单的名字,看不出什么联系。

她软得直不起身子,靠到他身上都没力气圈着,在工作间里半躺在他身上,细细长长的指甲在手臂上留下了一排痕迹。

“我……我不想去了。”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毕竟对他的反应很不确定,只能握紧杯子,让自己口气自信些。

卓娅看她面上透白,心里藏事的时候眉微微拢着透出了伤痕,摇摇头去里间找东西,临走把一束没拆的绣线交到她手上,“缠在轴上吧,绣到叶子时用。”

“为什么?”

他怀里已经没有声响,还是蜷着身子,编起的辫子扫过他的手腕,一动不动。她睡着时屋子里完全安静下来,子律也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有动,慢慢把手臂圈紧。

冷汗一滴滴往下掉,下腹的疼痛越来越明显。舒越告诉自己什么都没发生,是他回来了,腹中的疼越是厉害。

“过些天去城外淘东西一起来吧,我和子律说,你也出去多转转,找些灵感。”

“干……吗?”

“告诉我,喜欢吗!”

“没事了,睡吧,以后我慢点……”

睡到一半,舒突然在毯子里挣了一下,嘴里模糊的说了什么,声音像是哭,不久头垂到另一边又继续睡了。子律细细检查过,上上下下的伤痕比他想得严重,放肆过后越发厉害,她一定是很疼了才在梦里哭喊出来。

他埋在她背后,扯散了发簪,闻到她发间的香气,渐渐安定了暴怒后的焦虑。他经常生气,却鲜少产生焦虑,而焦虑的解药就是她。

能够复合是好的,主动去找果然是对的!

“男人不好就要及时换,不枉费青春!”舒拉最放的开,总把专栏里男性女性的道理搬出来砸在她头上。

这种答案根本不能打发他,子律心里清楚她这样是要清理他出门,一想就一肚子气。可再一转念,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也难怪她做的绝。这次分手,他提得很坚决,必须禁欲的话,不如分开。她听了,好半天都不吭声,默默在电话另一端,不知当时作何感想。

唉!

这次他再没给她机会,手臂用力托,把整个人架起来拖到怀里。她倾着身子弯成很深的弧度跟他斗,像条网里扑腾的小鱼,可再扑腾,网还是攥在他手里一点点收拢。

舒点餐的声音又小了几分,刚刚的一幕肯定被大家看到了,没抬头都听见门神媳妇在柜里笑。往旁边躲了躲想错开身,可身后的大个子老是跟着不放,到底躲不开他热烘烘的怀抱。那只该死的手总放在她腰上,弄得她到哪都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