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舒只觉得耗尽了这几年的力气,累得不愿意想后果。好几次拜托护士看看楼道里有没有人答案更令她失望。太累了,流了很多很多血,现在想哭,眼泪都没有。失血事她也觉得疼,可是没有这个上午疼得这么厉害,这么无法忍受。那种觉得马上就要失去的疼,如同金属器械伸进身体里搅动撕扯,剥夺孩子时的痛一样锥心。

眺望远方,视线尽头是夜色里的多瑙河滨,老城已经在黑夜里闷闷沉寂下来,医院前的街上车辆不多,很像他们之前散步经过的街道。风不冷,不像国内的北方严寒凛冽,风里只是丝丝渗透衬衣的凉,在顶楼站久了就习惯了。

回到病房已近过了傍晚的查房,舒的点滴已经打完,除了空着的吊瓶架,床头还放着他喝水用过的空纸杯。坐回到床边的椅子上,子律给自己倒了杯水,取了个棉签沾湿,又放在舒唇上轻轻擦拭。都弄妥了,端着杯子靠近椅子里,手有自主的伸到被子里找到她的手。

从回到饭店房间开始,子律经历了他人生里第一次全然的失控慌乱,本来一切都是完美的,突然就什么都不剩了。一切都没有照他预想好的那样,透过阳光应在她脸上的光点,竟然找不到一丝血色。

早晨离开时她缩在被子里的地方,如今空着,只横摆着枕头,显得有些乱。他起身前占了她整整一夜,直到她身体留下温度。可床单已经凉透了,除了她睡过的痕迹,还剩下一小片干涸的红色。伸手过去摸,子律不敢确定是什么,可指尖上沾到,带回一股铁腥的味道和没有干透的血迹。

“宗政?”

最后一缕夕阳的光影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他们彼此身上笼照着波光明灭反射的寒气,子律觉出她突然踮高脚尖,攀住他的肩贴到耳边。

“别……怪麻烦的,我什么也不要。”嘴上这么说着,她眼里又泄露出渴求期盼的目光,白净尖瘦的小脸,看起来像只可怜又贪心想得到胡萝卜的小白兔。子律笑了笑,起身揉揉她难得没有盘起的长发,拿起电话又拨了过去。

舒靠在子律手臂上,不时抬头注意街边的商店,走得格外慢,思想也不集中,不像在布拉格时神采奕奕。

“今天去公社?”

那些引以为豪的骨气呢?或者骄傲?荡然无存了吗?还是只是因为她,一切变得值得了?

子律看出她的低迷,又找不出办法让她开心,哪怕是签证办下来了,亲自送到她跟前,她也只是拿起来翻了翻就放到桌上,对他说了声谢谢。有什么可谢的,他这么做更多是为了他自己,他想带她出去,甚至远比她想出去的**要大很多。

舒躺在床上的背影看起来比一周前更瘦,肩部微微的颤抖,像是因为冷,或者伤心。子律揣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知道凑到床边,俯下身贴在她背上,离她越近越好。她传来的瑟缩让他心里酸了一下,手已经收拢起来,跟着叹了口气。

失去孩子的瞬间,舒躺在手术台上,觉得自己是清醒的,甚至清清楚楚感觉到孩子离开体内化为乌有。医生说过他还是几个星期的胚胎,看不出性别,最后,只是一滩斑斑的血污。可舒固执地把他想象成一个成型的生命,也许是个小男孩,拥有子律一样的轮廓样貌,不是他那样暴躁急切的性格,有朝一日会长大,会在她怀里叫妈妈的小宝宝,很乖,能陪伴她。

医生的话太残忍,太现实,没有给她任何选择的余地,就在这样万难的局面里,子律始终躲避着她,两个人处在长久的冷战里。即使要坦白,最后一点勇气也被可能造成的伤害磨掉了。舒知道子律会发疯的,他一定会,如果她打掉这个孩子。

“还不是那样子,他们哪次闹不是这样,这刚好几天?”高磊很无奈,看看时间,改按了顶层的电梯。

醒来的时候,发现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身上盖了厚厚的被子,枕边并没见到子律的影子。狼狈而虚弱,舒草草披了衣服回自己的公寓,翻出感冒药吃下,捂在被子里让自己发汗。黎明时的梦太真实,回忆却惊扰到她平静多年的心情,靠在床边怎么也睡不着,身下难受,又没力气处理,就将就着休息。烧又发起来,温度不高就是不退,以前也出现过,有很大原因是心里因素反应到身体上。

他扯得猛了些,这次舒是真疼了,手腕上一圈红。平日里顺惯了,踉跄着被拉着,这时候只好吞了委屈,毕竟不是和他闹的时机。

“什么不明白?就是世界上根本没有你!”他口气和手里的动作都带了些怒气,不甘心看她一脸糊涂,弄得过了些,她疼得只皱眉,哀怨的紧盯着他要求住手。

扛着一摞画册的小伙计跌跌撞撞把书抱到柜台前,摘了鸭舌帽扇风,帽子下是一头爽利的黑色短发。看背影觉得很年轻,转过来脸孔已经没有那么年轻了,竟然是个女孩。舒站在过道里,很喜欢这个第一次见到的女孩的感觉。她瘦瘦的肩膀上松垮跨的挂着罩衫,上面还有油彩,看起来像个画画到一半跑出来不务正业的人。

“还疼吗?”子律坐到她身边,一直听不到回答,就当成她习惯性的沉默应对,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疼吗?说!”

子律起身,独自开车去公社,路上经过卓娅的绣品店停下来,本想进去问问,看见店门上挂的牌子,知道还没有开张时间,只好又发动车子往公社去。

“妈的……”

正在随时帖上记录喜欢的作品,骆驼提着几个新画框从走道过来:“舒,帮我看下店,我去把新送来的装裱一下。”

子律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拿起茶几上的资料又看了几遍。刚刚从她柜子里翻找出来,看了觉得不明白,本来想跟高磊提,转念一想又作罢了。

子律脱了大衣盖住她横抱起来,黑着脸带她回屠岸谷。

他说的越多,舒的头越垂得越低,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告诉他。左思右想,实在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

“哪有!也没什么,家里一些琐事,好些年了。不去也好,留在这儿清静些日子,他天天在,日日对着也该腻了!”说起来轻松,舒心里多少是无奈,端起茶喝了几口,不知道找些什么说,“要给我的绣品呢?拿来看看吧,好久没见到好的了。”

“晚上一起吃饭,柳紫、柳叶他们都来,大家聚聚。”

卢布尔雅那只讲到一半,子律突然低头问她:“想去吗?”

门外到底是谁?是他吗?

“有,但他们……不太管我。”舒声音很轻,眼睛依然在窗外,一片飘渺,杯里的咖啡都转凉了,才又回头望着卓娅无奈的笑了笑,“没事,我的事自己作主,现在这样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