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医生所说,手术应该在赴欧前不到一个月左右做的,正好是因为护照闹别扭的时间。那次争执有好多天没见,可高磊几乎天天去上官苑看她,所以怎么也想不到私下里会被着他发生这样的事。孩子没了他痛心,但还能忍,可她故意隐瞒一切的做法,他越想越忍不下去。心里好不容易建立起来那些感情,给出的那些承诺,好像变得一文不值。和医生谈过以后,感情,好比陷到沙滩里的城堡随时都会倾覆。她醒了也许就倒了,也许经营半天的东西不过是自己营造的假象。顾念着她的身体,后者他们刚刚经过的几天平静祥和日子,子律宁可舒不要马上醒过来。

极强的冲击一下子缓不过来,子律沿着楼道一步步走,在角落里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低下身子,努力缓解紧绷过度的僵硬,手按住涨疼的额头,往着地面。他一个人坐了很久,不知道想了什么,身边偶尔有病人或医护经过,没有人注意他。

医生只是强调她流了很多血,身体非常虚弱,其他的事情,没有人跟他谈。

床头被一半流泻而下的丝质床帏幔住,只能隐约看出个起伏的影子。窗帘都挂着,只露出一个角,因为没有开过窗,空气里还弥散着星星点点**的味道。

“这么巧,你来参展?”

凝视着舒瞳仁里柔和的湿意,子律慢慢托高她的头,不错过她脸上一丁点细微的变化。手指穿过浓密的黑发,正感觉到她大力的点头,眨着眼睛,把百分之二百的肯定答案传递给他。瘦下去的脸颊在黄昏里带着禁不住磨砺的脆弱,可她的答案又少有的强韧。

在钱上,她没有什么算计,自己也不怎么上心打理,都是交给他在弄。除了他平时塞给她那些放手边的零花钱,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是穷是富,买东西也不是别的女孩那样计较价格或是挥霍无度。她就是打心坎里喜欢一样东西,不管买还是不买,光是瞅瞅她的眼神,他就知道她想不想要。

他们没有时间亲热,睡得少,天刚刚亮就起床去多瑙河边看日出。白天就是累得提不起精神哈欠连天,他依然租了车带她到处去。

“好,快去弄,我等你,一会儿叫门神给你煎蛋吃。”

社区里没有人希望淹没在人潮里,拼搏了很多年爬到现在的位置,有了些资本,哪怕要孤单下去,这群人也谋求过上特立独行的日子。如同第一批开拓社区和画家村的前辈那样,宁愿孑然一身一辈子,也不肯为了凡俗的富贵享乐放弃艺术上的追求。

开始,子律的态度还很坚决,可偶尔看她瘦弱陷下去的双颊,口气又犹豫了。

一拿到签证,子律万般的怨气都发泄出去了,一下子就只想到回家。对他来说,不管是哪套公寓,只要有她的,就和寄宿的房子不一样。

那枚戒指从戴在她手指上之后,从来没有离开过,在四指上留下了戒痕。手术的时候,她执意要褪下来攥在手心里,似乎那样可以有他在身边,给自己一点点支撑。

世上是不存在假设的,在社区医院拿到结果,她眼前天塌下来一样是黑的,窒息到无法呼吸。走回社区的十几分钟的路,她整整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打发了小波放假,她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好几天就是挣扎着心里的疼,哭,在人前伪装笑容,再哭。怕被察觉,她每天不是染布就是吹着冷风在天台上晾东西,眼泪风干了,心也疼麻了。

卓娅放下花,过去跟高磊帮她,回头,见她难得开朗的笑着,虽然手已经冻的冰凉,脸上却有着红晕,还一再介绍自己刚刚染出来的东西。脱下外衣披在她背上,晾完布,高磊就押着她回了上官苑。

花早就谢了,枯干了,她早离开家,自己养着自己。梦里,舒想冲进水里找到他,拉他游回岸边,不让任何东西绊住他的手脚,等他从大学毕业,找到个体面的好工作,她也从家里出来,跟他一起打拼外面的世界。

他要做什么已经太明显不过,舒挣开手腕,见他拉起毛衣领口从头上扯下来,三两下毛衣里的衬衫扣子敞了一大片,露出结实的胸口。鱼肉刀俎,跑是跑不掉的。

他的手在身上滑动,每当此时,舒说话就很难专心,语气也弱了一大截。感觉身前背后都像多了条冰凉的小蛇窜过,冷沁沁的,开始以为他会执意继续,可又突然停下来,很认真地问:“怎么查不到你在家的户籍?高磊刚才电话打过来说的。你搬家迁户了?”

好在几个人在门口停了一会儿,陆续进了门神咖啡。骆驼从柜台后面出来,往角落张望了一会儿,舒还坐在书架后面专心的抱着厚厚的册子,对一切似乎都没有察觉。

子律看了两眼身份证就放回钱夹里,追逐着她藏在睫毛后闪烁的目光,猜不透她的沉默是因为在生气,还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意外证件上的照片和信息,他早已经指导了,他这么做,只是想试试她会不会给他,好在,她给了。

重新躺下,子律几次凑到舒身边,揽着她的腰,她都不动声色转开,继续默默睡着。她发间没有以往那么明显的沐浴香,反而带着工作间里喷漆的味道。躺到她的枕头上,贴在她耳边,小心翼翼的啄了下,不像下午那么蛮横无理的吻她,然后把唇压在她手臂上的伤口,闻着烫伤药膏的味道,子律慢慢让自己平静下来。

两个男人各怀心思,只有舒从始至终好长时间一直懵着,因为疼痛一时没清醒过来,听清子律盛怒的声音,感觉他起身的动作,她本能的抱住他的腿,凭着一点仅剩的力气喊:“律!别!别打!”

子修只知道撞到了人,回身看清是她,马上跑过去扶。她身前一摊乱,两个纸杯里的热咖啡撒了一身,露在毛衣外的小臂上也溅了一大片。蹲下身,却见她紧张的往后错身,似乎想躲开。

坐正了身子,把画册放在柜台上让自己转过注意认真看。可骆驼出门以后,整个店面安静得很,每翻一页,就会想到抽屉里那沓资料,心里揣测着,就有些分神。

他回家的路上一直叫她这个名字,给她起了之后,还是叫的最多的一次。以往,只是为了他自己寻开心,如今就是心疼她。

“我错了。”他属于明知故犯型,每次都会认错,争执起来照旧折腾人。舒闭目养神,想着他的种种表现,每听他说一句话就又在他手背上使劲掐一下。

“过来,有点事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