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了十几年雕刻没累过,这时却觉出累了,整个人都是空的,思想集中不起来。

护士详细叮嘱了一番,子律站在门边一一听清楚了,却失去了马上过去看她的勇气。远远望了很久,确定她在呼吸,她偶尔会皱眉他再找回些感觉,慢慢跨到床边,拉起她的手。

舒并不在床上。

子律慢下来,听了两句又加快脚步,刚走过去,听见身后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我……”舒抬着头,吞吞吐吐的字停在唇边,依在他怀里的身子不自然的瑟缩了一下,好像做了什么巨大的决定。

听她问起电话的事,子律拿起桌上的手机转了一下,又放回打火机旁边,声音柔和道:“高磊那边展览很不错,收集了很多素材,还给你买了些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的手工品,让我问你还有没有特别想要的。”

在布拉格停留三天以后,他们去了斯皮斯看斯皮斯赫拉德城堡,再到布拉迪斯拉法参观布拉迪斯拉发城堡艺术展出来,天也是黄昏。西斯洛伐克古城梦幻的灰色街墙,四百多年以前留下了匈牙利帝国的痕迹,子律把舒的手放进自己风衣口袋里,一边讲着城里古堡的故事,一边想引她去多瑙河边散散步。

子律清清爽爽的从浴室里出来,就看见发丝还有些凌乱的小女人,一身白色高龄毛衣的套衫,俨然是要出门的打扮,站在浴室门口好像在等着他。

舒和叶枫不一样,子律很清楚这点,比起叶枫,他更想要她。过去的五年,并不是他设想的一段随便的感情,虽然开始的一切都是在他主导下进行的,可后来放不开的也是他自己。子律曾经标榜过的付出不要太多,投入不要太深,在舒这里被全盘推翻。他自己陷进去了,陷得比他想的还深,有多少次主动说出道歉的话,子律自己也数不清了。

舒到底出什么事了,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好。心里想着努力好起来,身上反而每况愈下,有力气了勉强着自己下床走动,可想重新工作,在工作台旁边给素描的首饰设计图勾边,连五分钟都没有,握笔的手就会发抖。画出来的线条也不如原稿那样流畅自然,总觉再不像以前那样得心应手,兴致勃勃。最近,舒其实干什么都意兴阑珊,坐一会儿,脑子里就是金属撞击在托盘上的声音,那是手术时她听得最清晰的一个声音,也是关于孩子最后一点记忆。

五年了,子律已经习惯了有舒的日子。一个星期下来,他也挺难熬的。

短短的一周,只有七天,她没有给孩子任何东西,也没有从孩子身上得到任何快乐,所有美好的情感都被剥夺了,这次的得到,就意味着失去,而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

子律不会是个好父亲,舒这样告诉自己好多次。可她还是想留住这个孩子,这是他们第一个孩子,虽然只是一场意外,却积蓄了太多的感情在里面。舒甚至想过子律也许会喜欢他,会把才华遗传给他。

“前天在天台拉了四五根粗绳,最近上午都是在屋里扎,下午就去外面晒,劝她休息她不听,子律呢?”

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反而都被绊住了,无法挣脱。梦到伤心处,舒贴在枕上,无意间哽咽落泪。

她并非无动于衷,却继续以沉默应对。一生气,子律就惯常的体现在肢体上支配她,好占据上风。“你过来!”

“我不明白,什么是查不到户籍?”

有伙计在外面叫,骆驼放下手里的书出去接新到的画册,舒也刚抄下了几条想知道的资料,抱着书从书架后面走出来。

他检查的很仔细,像他每次完结一件作品那样专注的一寸寸搜索。皮肤上轻柔的触碰,心里的坚持一点点瓦解,最后,舒迟疑着,松开了钱夹。

那天晚上,他们谁也没有做梦,许是都很疲倦。可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子律睁开眼,身边已经没有熟悉的身影。枕头上留着一根很长的黑头发,带着那种喷漆的味道。她睡过的一半床铺,留着转凉得温度。没有像往常那样穿着长毛线袜跑进跑出给他做早饭,一大早她就出门了。给她电话,手机铃声在身边不远的地方响起来,显然她根本没有带手机出门,也不打算马上让他找到。

有几秒钟,三个人就在门口僵持着。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子修,爬起来站直身子退到几步以外,他想过去帮着舒,可她早已不在他保护的范畴。子律把她捞进怀里,正推开额角的头发检查,子修看到了,她额头上一大片明显的红,正慢慢肿起来。

舒看了一两个钟头,手里都是同一本画册,民间首饰银器的摄影插绘集锦,看着这样的画册,舒想起自己最初踏进手工艺圈的那几年,她也是从设计首饰开始的,湘西的,岭南的,云贵的,把喜欢的民间首饰样子收集了几万份,不停的画画写写,到公社几年下来,也摆脱韩豫做了不少银饰,几乎她自己身上穿戴得,都是亲手设计的。

那一夜,子律几乎没有睡,前思后想除了亏欠,还有些无法释怀。高磊送了材料和吃的过来,没待多久就走了。给他的建议是暂时把签证的事情缓两天,等她好了再商量。

子律问了很多问题,舒都没有反应,最后被他吵得不得休息,才又睁开无奈的摆摆头。

“昨晚想和你说来着,其它东西都差不多了,就差办签证了,要拿你的身份证,一会儿给我。我跟高磊说好了,我和你的办长些,展后我带你去布拉格和卢布尔雅那。”

“有什么不方便的,不就是个护照吗?”卓娅不明白,把绣线笸箩放在一边,拉着她正经谈事。细看下,她精神还不如前两天好,虽然笑着,又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舒,是不是有什么事?”

“怎么了?”

她蜷起身子听,子律一边讲,手在她肋下穿过,摸到一只小脚。薄薄的脚心,小巧圆润的脚趾,她穿过的软底鞋线条也是这样简单的,尺码是孩子大小。最开始他很迷这双脚,好像古时候男人的那种怪异审美趣味,精细玲珑,小的好看,看多了甚至令他浑身燥热。她身上什么都是秀气玲珑的,买给她或是做给她的都要比北方的尺码小一些。

惊得身上一颤,舒抓紧门把手下意识落了锁,直勾勾盯着窗外站着的人。刚刚也有个人出现的同样的地方,带着眼睛,谈笑风生,不是子律,而是子修。

“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他不是坐怀不乱的男人,尤其怀里又是她。后一半刻的就不如前一半专心。她捋头发他也会发呆,连他指导的声音都随着她的语调变轻了。卓娅站在门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决定不进去打扰这一对难得的甜蜜相处。

“下午和昨晚……那么做好吗?舒服吗?你喜欢吗?”

官也醒过来,看着枕边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他探索的很彻底,她沦落的也很深,五年就是同样的一次次循环,到后来,他们都忘了是在抚慰受伤的感情,还是又沉沦到更深的**里。

口都肿了,眉线里的疤痕格外清晰,像是失去蛋壳无法站立的雏鸟在毯子里缩成一团,看他的眼神冰冷透着失落。

“怎么……”她本想问,低头看他手臂上泛起的筋脉,又噤了声,好半天和他这样站在客厅中央,任他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