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舒不敢想太远,就是双年展之后的事她也没有憧憬太多,人总是怕想,有了过多期待,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失望,不如脚踏实地的生活,趁着年轻,把想完成的作品多做一些。至于身份,甚至卓娅、舒拉她们一再提及的婚姻问题,她只当作是日后的话题,总不搬到台面上来讲罢了。

刚刚吵架,也是那种吵不起来的架,她远远坐在椅子里听他说这样那样,一概不发表自己的想法,问起出去的事,就一概说不去了。到底想不想,舒现在自己也不能深究,毕竟很多事情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顺利,比起出国,笼罩在心里那几层黑暗的影子更值得芥蒂,经过了六七年才严严实实的盖住,她不打算让自己因为一时的憧憬,又陷回到破壳的回忆里。

舒脑子里有很多关于过去的事,一张张防水的相纸,往家去的那条石板路。从家里出来,她除了带了微薄的行李和签,还带了不屈,带了遗憾,也带出了父亲的姓。母亲改嫁第二年,有关父亲的一切都在家里渐渐消失,连户口本里的一页都被注销收回,只剩下她新发的身份证上的姓名,让别人知道她是个姓澹台的孩子。

听见子律在外面敲门,舒微微调整了面朝的方面,并没准备给他开门,挤出一些跌打药膏在手指上。上药的时候,她已经在镜子里看过自己肿起的额头,很难看,头发都放下来还是遮挡不住。眼眶也有些发青,头皮都绷紧了,刚刚她试着洗头发,但伤口表面的刮痕碰到水很难忍,于是就放弃了。对着镜子里的眼睛,舒喃喃自语,好几次都是同样的意思。

话还没有说完,屠岸谷的大门又被撞开,有人冲出来,舒只觉得一阵黑压压的风,四五样东西不由分从头上砸过来。

把手里的卡片收好,站在电梯角想了下他可能在做什么。最近他总能的神神秘秘的样子,昨天在屠岸谷看他带着学生雕东西,她喜欢的竹兰梅菊马上就要完工了,子律却不是时刻在一边监工,反而把活交给了大徒弟,自己总在工作室里间打电话。

“嗯。”舒看得很认真,低垂的头顶是盘得规整的发髻,和在家里休养时都不一样。病好了,她瘦了一些,风韵却更与众不同,纤细的手臂从宽宽的袖扣露出来,常常看得他心神不宁,想把她画下来。

子律脸色一沉,容不得拒绝,直接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一路上压着火气,也不好说她,只给高磊打了通电话料理工作室的事。舒开始还算清醒,迷迷糊糊听他说,越到后来越听不真切,没多久就软倒在座位上睡沉了。

他不希望争执,也不敢争执,只觉得心疼。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指尖都是凉的。自责的厉害,也不敢乱说话,托起身子喂了水,再不折腾她,就扶着躺回去,在沙发边等她慢慢恢复。

有些惊慌的躲开他的目光,低头望着睡袍的带子。身上的睡袍是一对,都是蓝色,她的要小好几个尺码,他曾经沐浴过后一定要试穿,结果险些把她的撑破。而她套上他的,则像个斗篷坠在地上,把他弄得心动意乱。

“怎么不和他去?”

腰里还是酸疼,好多年了,搅拌太多次胳膊使不上力气,锅里蒸出的水气扑在脸上,热得有些发汗。小波跑进跑出的端茶倒水,看她累了,把火调得小了些。

按在肚子上的手劲变得很轻,令她舒服的又想闭上眼睛。头向前靠,偎进温暖的地方,圈在他腰上。冬天他像是保温的大火炉,总是暖热的,如果不是无谓的矜持,她愿意就这么依偎着他,不许回忆过去,也不去憧憬将来的事情。

抬头,玻璃窗上出现张方正棱角分明的脸,车库顶灯的光照在男人脸上,很清晰,带着斯文的眼镜,和记忆里那个人没有一点相同,却和子律有着神似的轮廓。巡展开幕那晚虽然只是短短的几眼,舒已经注意到这点,他眉眼间有种和子律极相似的线条,只是车窗外的男人显得温和有礼,而子律,更多的却是冷漠桀骜。

舒没说话,又想到那天在家里他说“我只有你,知道吗?”的表情。他这么说了,也贯彻了四五年,这方面她一直都很信任他,除了孟晓荷的出现惹了一时的不自在,其他时间,他和女性友人保持着极适当的距离,从来没让她担心过。

小波送了卓娅,继续跑到锅边对着配料表试验,卓娅出了上官苑,走过市内布景的小桥流水,上了通往的屠岸谷回旋楼梯。

过去五年,她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

舒什么也不说,被子里死攥着拳头,说不出要哭还是心里被什么刺到了,猛又强撑着坐起身,歪歪斜斜的抻着被子往榻下跑。他上来搀扶,本来要推开,可手一被握住,心里绷紧的坚强瞬间就溃堤了,被他一带又回到怀里,这次连被子都顾不得掩,抓着他胸口的衣服,眼眶一下子就湿了。

她躺在塌上,还没有醒。露出被外的手臂上斑斑点点的痕迹,并不是他下手太狠,是她皮肤娇嫩,轻轻碰也要留下证据。替她盖好了东西,子律又从烟盒里抽出支烟,只是叼在嘴上并没有点着,她不喜欢他抽烟,不喜欢太重的烟味,这些都是老问题了。吵了几次,后来就不吵了,他抽他的,她选择沉默应对,烟味太重了,她不让他靠近而已。

她很少探究夜色下的社区,他也没给过她机会,她的小圈子简单到只有两个很单一的点,由他贯穿着,不管是在公社,还是在家里,他都在很近的地方。

她参加展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并不习惯在外人面前过多表达自己的意思,反而私下里和朋友讨论的时候,会尽兴很多。

好不容易得了空,刚要走,腰上被轻轻扯住,带着暗示的意味。“不许太累了!”

妆容刚刚整理好,她就听见外间很暴躁的接连几声大吼。

“钥匙给不给我?!”

“已经一个月了!”咬着牙,子律语气里有很重的不服气,还很委屈。隐忍的生活,他一向是数着日子过,自从五年前那一夜开始,他自认为自己已是她的伴侣,禁欲只会让两人把关系搞紧张,所以,该疏解就疏解,该享受就享受。以他过去生活的不羁程度来看,和她在一起的五年,已经算是清心寡欲了。他尝试为了她配合着,甚至适当的压抑,但骨子里,他绝不可能放弃正常男人的生理需求,更不可能放弃他光明正大的权力。

子律用强硬手段前一贯就是颐指气使,不管他怎么重复,舒就是不说话,面无表情的小脸绷的紧紧的。

“拿不到,我想要那个……”

子律的手似有若无的在毯子边缘划了划,叹口气,替她掠了掠耳边的头发,让自己转移下注意力,

把其中一个完全放弃,往废料堆上一扔,锁死了工作间里外两侧锁,子律提着两个外卖袋子又折回了里间的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