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内侧的拉链,取出自己的身份证,对上面陈旧模糊的面孔一时无法辨认。身份证是好多年前办的,当时特意到了镇上的照相馆拍了很好的一张照片,她记得还是父亲骑车载她去的。回家的路上,她就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大梁上,听着父亲用家乡话讲故事,一路田野里的棉絮一团团冒出头,空气里飘着类似韭菜花的香味。在大石桥的地方,父亲把她从大梁上放下来,掉转车头去委员会看看,让她自己走回家。那之后,她再没见过他。

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和他们的争执有没有关系。

“我没事……你……”

其实子律工作室里好几个学徒都是她变相帮他收的,盛情难却,她总是对那些苦苦在艺术门槛外挣扎的孩子发了恻隐之心,她张嘴要求他又很少拒绝,所以收了第一个,就有了后来的第二个,包括小波在内。屠岸谷里的学徒对她好,也不是没道理的。

“多喝点热的,别忘了一会儿吃药。”

“好什么!还烧呢,你再不听话!”

听见她说话,子律总算松了气,又去换热水。回来时舒已经睁开眼,用一只手挡着光,瞳仁幽黑,焦点慢慢游移在某个地方,最后才停在他脸上。

“没有……”

卓娅回来时手里端着茶,客人出了门,两个人说话方便了很多,舒喝着卓娅私藏的龙井,玩着笸箩里彩色的绣线轴,打发倦怠的精神。

拿出陶罐里的小勺子,舒盛了满满一勺蓝色粉末撒进水里。小小的气泡从水底冒出来,从淡蓝变得深沉。银色小勺在罐里又取了一些,看着粉末随着搅拌被水溶解了。蓝得越来越深,水面折出她的脸也成了温蓝的颜色,越淀越纯。

“卢布尔雅那,你白天告诉我的,现在是晚上了。”舒一直惦记着双年展的事情,就是身上还疼着,依然记得问他。

背后突然有人敲车窗玻璃,吓了舒一跳,她忙着往驾驶座方向躲避,可敲击的声音却没有停下来。

“还有,你得留个心眼,他老在外面,你不能不动个心思,毕竟他是男人!”舒拉也说子律的不好,只是和卓娅说的方式不一样,卓娅总是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劝舒,其实她自己身边也没有人,原来那个让她留守了三四年,最终却没有回来。

“知道了,谢谢您。”

她今天的反应有些反常,仔细回想聚会的事,似乎除了子修出现的盛怒,他没装下太多别的东西,对那个孟小姐就更只是模糊的印象。可她这么在意,总让他觉得蹊跷,如果是吃醋的话……他当然希望是她吃醋,像他介意子修那样她也介意他身边出现的别的女人,可是,她会吃醋吗?

藏了一会儿,心里想说要回家,可奈何他就在背后一堵墙一样围追堵截她的所有需要,还特意俯过身问话:“靠过来,靠着我,有那么难吗?”

转眼烟在掌心揉碎了,子律把窗帘重新放下来,关了大门回到工作室,带着外卖进到休息间,拉了把素描时模特做过的椅子坐在床边。

心里随着他一上一下,望向窗外的夜色也是笼在一片黑暗中。表面上沉寂下去的社区,其实是夜夜笙歌的地方,只有想,总能找到恣意纵情的地方,看上去清冷的街巷深处,暗藏了很多光怪陆离的颓靡生活。

小小的波澜过去,取了杯热水继续一件件的看展品,厅里的客人散去了一些,还有些专业人士在品头论足,舒偶尔听听,也当是长长见识,但很少开口发表意见。

他越这么说舒越发不自在,朋友不在身边,面对过来和他打招呼的陌生人她又不擅长应对,正发愁的时候,他终于发了善心,俯身在她耳边低声嘱咐了一句“去吧,她们几个在那边呢!”

子律选了件白色的灯芯绒小礼服,高领设计挡住了皮肤上刚刚留下的痕迹,下缘滚一圈短裘,不失华贵,又多了份可爱,衬得她脸色健康红润许多。配饰很少,她的发簪而已,简简单单,眉清目淡。她换衣时不许他跟,自己到浴室打理妥当,因为考虑到场合需要,还略施了些淡妆。

“好。”

她每次对这样的提议都是坚决反对,他卑鄙的用手段也没用,勉强把手臂撑在浴室壁上,舒想让自己站直些,可脚下虚软,没有他的支撑又要倒下去了。而他,偏偏贴在背后,又暗示她他想要什么,而且暗示到不能再明显。

“还我!马上给我!”

其实不要也能作罢,舒面皮子薄,禁不起他这样的招惹,侍者都在不远处站着,柜台后还有老板娘,她不好发脾气,犹豫了半晌才垂下头喃喃的挤出几个字。让她求他真是难事,可这次她毕竟是求了。

这样的境地怕不说话更尴尬,她轻轻咳了咳:“晚上……什么展览?”

子律把门边没有完成的几个木板在工作台上一字排开,撑在桌边仔细观察,梅兰竹菊这样的老题材他本来不屑于做,但应了她的要求做,一连四五个草样都没有博她一笑,他弄不懂她哪里不满意,总之能感觉出来她不够喜欢。

舒最后记得的就是自己喝了很多很多东西,高磊和韩豫的面孔在眼前交替闪过,黑暗过后剩下一大片白光。

舒拼命躲,甚至想抬手反抗,可手腕被锁死控住,剩下的另一只别在身后。墙上的冰冷隔着毛衣传到身上,黑暗在她眼前越来越深,勉强咽了几口酒,因为呼吸太急,呛得咳了出来。灌酒的男人显然没有作罢的意思,唇只分开了片刻,舒就觉得脸被高高固定在某个角落,大口大口的苦酒重新强渡了过来。

“做完东西晚了点。”

舒鼓了半天勇气才抬起头看他,大小声她比不过,脾气也不像他那么暴躁。但想起自己的钥匙扣,昨晚他态度强硬的电话,心里绝对不允许自己退缩。

这样的两个人来来往往,说他们长久的有,说迟早分开的也不少。即使吵架了,公社里这些熟人也不觉得他们会有要分手的大问题。高磊想起昨晚子律欲求不满的暴躁态度,不由笑了笑。

窗帘里的白色纱丝是她选的,角落绣了字。屋角的陶器光釉是她手绘的,盖了印章。每个靠垫都是她做的,靠垫边缘的流苏和她房里的一样。

赤着脚,回到冰凉的地板上,刚想把鞋收起来,电话突然响了。

他声音变得妥协,话里的意思却比下午更坚决,她越是疼,越是带着她的手按压伤口,然后趁她无处可躲的空档,迅速把她按在肩上。

他们以前还会谈,这次子律也没什么耐心谈,下午已经谈得很失败。傻站了一会儿,索性把她带出门,哪也不去,直奔自己的公寓。反手落了锁,把她抓到胸前,一本正经的宣布:“你必须跟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