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什么?”子律觉察不出公社里会有让她怕的人或东西,昨晚她失神的反应倒不光是怕,总好像陷入某种他不了解的状况里。

她说过想和他保持些距离,可有些时候,她又需要他随时在身边,驱走恶梦,让她能安心,不再害怕。潜移默化里,已经开始依赖他了,舒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心里非常清楚。

“还行……好一点了。”自从上次因为床第间的事情闹翻,卓娅见面次次都会问起,开始还总是说,后来舒自己也觉得有些挂不住面子,说得渐渐少了,只要在能忍受的范围里,她都会尽量配合他。况且最近却是是有度的生活,虽然他还不满足,但生活节奏已经调节到她能够适应。

“她人呢?”

“那……你喜欢制琴工作室吗?”

子律看准时机,早像收网的猎人一样扑了过去。明明她在退,最后却好像是她主动接近,让他借机过来抱了个满怀,脸上的表情又回复食髓知味般的顽固不化,也不再冷着脸,眼睛里多了暖意,还有一丝柔情,凑到她鼻尖上反反复复蹭了蹭,又吃了吃她嘴唇上即将呼出的拒绝。

子律想起舒拉写的一篇评论,把公社里的人称为流氓、恶棍、掮客、小偷兼半吊子艺术家,说的很贴切,形容恰到好处,评得大快人心,舒当初读到,曾反反复复玩味着里面的句子。这个滋长艺术家的社区,到底住满了混蛋还是圣人,他们自己也说不清?

“回家!”

“子律,正找你呢,过来一下,有点事商量!”高磊不知怎么从一边插进来,也没察觉到两人气氛僵持,拽起子律就要走。

“先吃点东西,要喝热的,一会儿不许喝酒!”

“这样好看,不许动!”她难得板起面孔,不许他用手碰刚刚完成的作品,把最后一点细节整理平整,退一步环着手臂打量良久,目光在他周身游移。配上衬衫西装,在一起五年了,他的样子气质却好像每次都不太一样,人是多变的,搞艺术是喜新厌旧的,她却永远能在他身上发现新的东西,好象挖掘不完。

本来是要拒绝,却很轻的嗯了一声,点头几乎察觉不到,就埋在他身前不愿意再抬头。再矛盾,再纠结,五年的生活不是一笔就能带过。分开她可以不哭,但是复合她不可以不快乐。

大剌剌的直起身,在她肩上亲了一口,子律拿掉碍事的衣服,扶着她坐起来。

两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电梯到了七层。门缓缓打开,他一步跨到门上,仗着自己块头大堵在电梯口不让她下去。

如果可以他倒宁可那样到哪都带着她,可她毕竟是她,澹台舒三个字正着念反着念怎么都是独立的,和他的宗政二字永远并列在参展名录的前几排,复姓俱乐部聚会的时候,她和女人们也总是聚在上官苑从不涉足屠岸谷,就像公寓一样,比邻又对立着,各自一片天空。她曾经说过那样她会比较轻松,到底是不是达到目的了他说不好。

昨晚闹一场分手之后,他也想不出别的方式让自己平息下来,只能回头找她。

有一阵着迷的收购她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多大年纪,只是从高磊嘴里偶尔听说一些。最后是骆驼注意到有个女孩没钱买书,每天在书店站四五个小时看同一本进口插画集,第二天他在同样的时间到了书店,第一次看见了她的背影。

酒一直撞着她头里脆弱的神经,烧痛了她的胃。一只手划到她领口,沿着与肌肤相触的边缘慢慢的移动。恐惧对她来说变成了一种无望的松弛,脸越来越烫,即使躺着,还是摆脱不了越来越沉的疲倦。

四周一片黑暗,她伸手触到别人,吓得又赶紧缩回来。接吻的游戏,纯属为了新年的喜庆气氛,可搞艺术的人胆大包天什么都敢玩,耳边充斥着唇舌厮缠的声音,有些已经渐渐暧昧不堪。

高磊是跟着第一批开拓的人进的社区,因此画室也宽敞,偶尔在角落里放些新人的作品。舒第一进来是路过,想看看别人的工作室什么样,后来应高磊的邀,时不时送点东西过来。

“为什么还我钥匙?”

“怎么了?这次为什么吵?”

其实那是他很得意地一件作品,是她第一晚和他在一起的写生。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他画完了,

再坐到摇椅里,舒没有拿起帕子,转了个方向环顾着自己的客厅。单色的墙纸,温暖的颜色,偶尔眼前会有另一个背影出现。对面的公寓,什么都是冷色的,所以她不喜欢去。

那是子律很器重的后生,来往也很频,公社的室内设计当初就是一手交给了名不见经传的冯唐打理。想想自己的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这时候外出。

“你去吧,我把染料弄好了,一会儿就染了。”

“让小波帮你弄,大家都在,难得人很齐全,都让你来!”

放下手里的白布,找着地方靠过去,舒想着用什么理由能回绝邀请又步惹毛子律。最后也没什么好借口,索性实话实说。

“我有点累了,晚上想早点回家休息,不去好吗?”

子律正在开车,听出她声音有气无力,减了速。细想她四五天来确实精神欠佳,睡得极早,起身又晚,吃东西也比以往少了,这次身上来的反应似乎特别强烈。

“我这就回去,不舒服就别弄了,染料闻多了肯定不好,晚上我也不去了。”

“没事,你代表我去,等我好了再补,煮一下小波就送我回去,今天有点累了,睡睡就好了。你去吃饭吧,难得大家聚会,我没事,回来给我讲讲,我想知道说了什么。”

犹豫了一下,子律还是觉得不放心。“你别弄了,现在让小波送你,到家给我电话。”

“嗯。你在哪呢?”

“车里。”

“那小心开车,我不说了。”

“好,回家吧,听话……”

电话里传来车流嘈杂的声音,后面一段听不清,已经挂上了。

回到炉子旁,小波依然奋力的扇风控制火候,舒把手里的布放进锅中,白色的经纬线上,一点点沁透深浅不一的蓝色。拿着勺子搅拌,锅里热气蒸腾,脸上虚浮了一层汗。染料的味道格外刺鼻,可调出的色彩比最初几次都好看多了。

小波汗流浃背,递过干毛巾给她擦汗,被炉火烤的心里燥热,加上工作室里本来的温度,干得唇上起了一层皮。

北方的冬天就是这样,不像南方的湿冷,一到冬天,不管在哪她都要病一场,几乎年年都是年根低下,今年看来是要提前了。

“老师,您没事吧?”

帮她换了冷毛巾,舒镇在脸上清醒了不少。炉子上的热浪越来越盛,柴火噼啪作响,锅里水沸了,熏眼的蒸汽呛得两个人咳嗽起来。

汗不停的往下落,舒自己也觉得热得难耐,拿起长勺一次次周而复始的在锅里搅拌,看着锅里的颜色从蓝变紫,变成一片黑色,然后是一片白。

脚下一个踉跄,身子被什么撑住,勺子被强行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