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过也慢慢站住身子,叹息一声:“今天不过赴死而已,没有只要,所有条件留着我活下来再说吧。”

冯狗刚刚躺在地上靠着装死蒙混过去,偷眼看到那些跟着他过来的家丁们,被人好像撵兔子一样追着打,他则是小心的计算着林钟和他之间的距离:刚错过身子,不成,太近,只要自己一动,林家的混小子一棍子就能让自己脑袋开花,一步,两步,三步,差不多了,再远的话,那根棍子只消回身一扫,自己怕是肋条骨就要断几根了。

明白这个道理,羊蹄惟有忿忿的嘟囔几句,一屁股坐在了火炕上,双脚有一搭没一搭的踢着炕沿。

何止他们两个,连那个带着鬼面的巫师也似乎发觉屋内气象不妙,这神棍竟是第一时间跳到火炕两丈范围以外,然后嘴里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不明所以的咒文,自顾自的开始向门口蹭去。

赵顺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两个奴才献媚,完颜秉德来的实在太突然了,庄子里的准备哪里应得上,里里外外的无数个事情要他照应,也幸好有冯狗和严五这两个小子,心里灵透的望望说一句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而且腿还勤谨,只要吩咐一句,这两个小子就一准有人去支唤应事的人,保证又快又准,说不得,有了冯狗严五两个,自己做起事来还真快了不少。如此一来,赵顺倒是对两个小子另眼相看,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以后就留下两个小子,在面前做个亲信跟班什么的。

策马踢踏踢踏的来到马车前,完颜芷雅扣着缰绳正要施礼,就将秉德将车厢的帘子挑开,笑盈盈的道:“保里真侄女作了我的不速之客,何如就此到我庄上坐坐,让你我亲近一下?”

那羊蹄竟是个人小鬼大的精灵鬼,学着大人的样子背着手一摇一摆的围着小雅走了一圈,又抬手闻闻,“不对啊,我这身上香喷喷的,哪里来的臭味,姐姐不信可以来闻闻么。另外,我不在你面前晃,难道要去阿玛那里讨一顿乱棒来吃?我胆子小,可是没那个血性。”

想当初,主人完颜秉德落魄时候,选了这宋王庄的庄园隐居,自己就是庄子上的二总管,两年之中曲意奉承,终于在秉德离开时候如愿升上总管。谁知道,这主人回去上京后愈发的发达了,才几年功夫,便从区区一个六部堂官跳上宰相位置,去年更是不得了,新帝登基,竟是赏了自家主人左丞相的高位,乖乖,那算是位极人臣了吧,想想当年大宋政事堂的几位相公也不过如此,比之老主人完颜宗翰也差不了太多了。

一句话将个胡医官问的愣住了,有些痴呆的看着眼中满是不甘的洪过,想要挣开那支魔爪却没能如愿,只有神色古怪的道:“你?你要是现在的样子继续下去,多了不敢保证,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怕不是问题。”

终于,洪过挣扎的爬起身子,刚刚接下了大半棍棒已经完全木然的双臂无法给予任何力量,惟有用肩部努力的在地上耸动,一边动,一边还自嘲的对自己说:“从穿越过来开始,老是这么冲动,野人洞里去救那个贼和尚,半夜又被贼和尚戳弄出去逃命,还有这一次口出狂言,一切都是冲动的结果,冲动,冲动是魔鬼,记过一次,如果下次,你就没这么好命了,没人会给你一次机会,没人会把你从深山老林里背回家,没人会只打一顿就算完事,到时候等着给自己预备棺材吧。嘿嘿,这个时代没有火葬,哈哈,也好,不用让自己待在那个小小的骨灰盒里了,就等着在那个三长两短里去练习忍术吧。”

天水郡王?已经是穿越了,虽然洪过自认自己的宋金史水准只是个半调子,也逐渐将自己前世的知识努力回忆和思索,让自己能尽快融入这个社会。今天中年男子提到了天水郡王,他觉着好似在哪里听过,但是无论如何是想不起来,这个郡王大人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最令人心喜的是,虽然此时还是冰天雪地,但是地上竟有几根坚韧的绿草挺出,可以想见,到了春夏之际,这里将是何等的青翠盎然,若是再有一壶绿茶,或独坐房舍,或徜徉于树林,又或是在池塘边支上一张小几,真真就有一股子出尘而去的心怀了。

妇人其实年纪应该不大,若是能除去过度操劳给她留下的痕迹,洪过估计着,妇人也就是三十大多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只可惜,因为每日里要为生活下去而劳碌,现在的妇人看上去足有五六十岁一样苍老。

别说是那些个孤身的臣子安家落户开枝散叶,那种日子若是再维持个三五年,这些个宋国的臣子只怕就要一个个都变成异域的孤魂,遥望南方故土的野鬼。

噗哧,洪过被林钟的话逗乐了,这个小子的嘴还真够贫的,看不出啊,平时一副木讷样子的林钟还有这份急智,真真是不可能以貌取人。不过,等等,为啥林钟冲这个刘铁匠叫师傅?

这个可能性实在太低了,因为秉德的曾祖,也就是粘罕的父亲撒改,与阿骨打是同一祖父的堂兄弟,可是秉德毕竟不是阿骨打家族的直系子孙,只能算是同出于按出虎水完颜氏的同族,在法统上没有了继位的可能。他本人在金国内部所能谋求的无非就是更高的权位,比如……他祖父粘罕那样的权势。

不过,洪过还是能从这些人嘴里不断冒出来的叽里咕噜的奇怪语言,知道眼前这群人,实际上就是从通古斯老林里走出来不到三十年的一群野人。

洪过摸摸鼻子,似是随意的道:“那就派出巡察御史代天巡守四方,让他们去盯着下面的官,甚至,甚至可以,”他咬牙切齿的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风闻言事而无罪。”

中国人的传统心思就怕见官,更何况眼前还是一个皇帝,一个马上就要杀人如麻的皇帝,洪过心中一横,赶进把这个金国皇帝打发了吧。

洪过正胡思乱想着,忽见完颜亮抬起头,脸色如水两眼冰寒的望过来。见到这个样子,洪过心中咯噔一下,不会是自己腾了什么马脚吧,或者,眼前的大金国皇帝终于感觉脸面全无,要翻脸了?他在心中咧咧嘴,闪过无数个可能,若是自己现在放下身段立即高呼投降的话,能不能换来完颜亮的满意,再弄个六品七品的官作作。又或者完颜亮龙颜震怒,死乞白赖的要宰了自己?

洪过闻言在心中大呼侥幸,刚刚他在思考的时候转过无数个念头,他毕竟是个现代人,一个学着去抓住一切机会的现代人,面对高官厚禄的邀请怎么可能不动心?

洪家妇人只是为了帮助洪过区分下这个迪古乃是何许人也,谁能想到,那边洪过的反应竟是空前绝后的。

贵人似是并非第一次来,背着手扫视一圈书房,道:“这间屋子也能有浮灰,数月未见,改之竟然变懒了。”说完也不容洪过让座,自己就坐在了主位上,那贵人摸着肚皮嚷嚷道:“好香的味道,来的匆忙错过了饭时,正好在改之这里打尖休息,改之快快给我上点吃食过来。”

“幸好是昨晚学过的”,洪过背着妇人吐吐舌头,“现学现卖勉强及时,就不知道以后会不会还有这般凑巧的事情”。

洪家的屋子在村子边缘,正好距离村口不远,一条三丈宽的大路从村中穿过,连接着村北的庄园,而马蹄声正是从南面的村口传来的。

洪过甚至感觉以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实在太残忍了,为了骨子里的忠诚竟然连人性都抛弃掉。

从下笔开始,洪过就感觉脑门冒汗,双手僵硬,胸口甚至好像有一口气透不出来,还没写上两笔,整个手臂就完全不受控制的哆嗦了。

那山羊胡郎中先是摇摇头,而后取出一张发黄的纸笺与一支几乎秃了毛的毛笔,随意的将笔尖伸进嘴里沾口吐沫开始写方子。

这些无论冯狗还是严五的脸色都变了,老妇人的一段话,算是把他们两个连同那个没见面的什么赵总管一起骂了,一个庄子上的阉人总管都是无父无母,那他们两个给阉人奴才当奴才的家伙又是什么?

整个中华大地上的三个国家,正慢慢进入一个相对平和的时代。这些东西,都是这具身体中残存的记忆告诉策的。

这个强盗团好像不经常干绑票的买卖,老巢里连个专门关人的监牢都不曾有,关着两人的山洞不过是整座山洞中的一个小洞,门口派个人守着就算是牢房了。

“嘿,那个穷酸醒了。”说话的还是那个大嗓门。

言罢,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的身子向前猛地扑倒下去。

这下可要坏了,阿鲁带心头就是一翻,万一羊蹄出个大事小情的,他就算割了脑袋也不够赔的啊。

站在外面的冯狗和严五,得意的看着南庄子的几个家将一个接一个的被自己人放翻,而后用绳子细细捆好扔到一边,过了一会,就剩下了一个女真汉子和南庄子的小少爷在坚持了,不过两人无论声势或者气力明显大不如前,再过个一时半刻的也会累倒地上。

冯狗一拍严五肩头:“五哥,还是你主意多,我怎么就没想到,哈哈,这两条小狗,累都要累死他们了,他娘的刚才我们为啥要跑啊!”

严五自持的笑笑,在冯狗这个二愣子面前他自然是智计迭出,不过他现在可不是在想如何料理眼前这两个家伙,他现在是想是不是要砸开洪家的房门,把个林家人从里面抓出来?至于洪过,他今儿个是不指望了,如果南庄子的女公子打定主意要护着洪过,难道还要他们去和一个郡主拉扯么?

就在这时,只听自家弟兄们一阵骚动,严五睁眼细听,很多人在忙乱的叫喊:“不好,南庄子的援兵到了。”

严五心中一惊,不等他说话

,就见冯狗惶急的脸已经凑到他眼前了:“五哥,怎么办啊,那南庄子一向能打,现在我们又困住了他们家公子,怕是南庄子要满窝出来报仇了,五哥,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即回去请功了?”

“请功?也不是不可以啊……”严五嘴上迟疑着,心里极度鄙视冯狗,请毛功啊,分明就是逃跑,嘴巴上说的这样冠冕堂皇的,不过他到底也是心里没底,急忙拉过两个个子高的家丁,一屁股坐在两人肩上。

这个时候天色已然黑下来了,严五他们带人来都是点着火把,南庄子的援兵自是也点着火把赶来的。

严五仔细数数远处疾速移动的火把,惶急的脸色竟是慢慢舒展开,嘴角也渐渐翘了起来:“他娘的,就三四十人,也敢来救自家主子?真当我们是庙里供的泥菩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