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他一直在七里村学茶,前阵子都没回来过丹洛,最近才让他回茶铺子帮忙的。我家这里,他们就算再不经心,也不太敢懂我东西。”程维哲进来打量一眼,见屋里还同他走时一样,便安下心来。

他这话说得十分委婉,看起来也像是被程家这华丽精致的宅院惊到的样子,如果是第一次见到杨中元这样一面,论谁都会以为他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他父亲是什么鬼样子,他心里清楚得很。自诩是清高的文人墨客,实际上心肠都是黑的,急眼了说话难听至极。他知道杨中元不怕这个,但他却在意。

可是最近不知为何,老茶客也都不来了。

一直等到他们大包小包离开,个子略微高一些的浅蓝锦绣衣袍青年才沉沉开口:“佑夙,你也瞧见了,程维哲是真的有了心上人,你……你别难过。”

谁叫他人好,功夫佳,眼光独到。

“小天,以后家里这么多人,有我,有你元叔,也有爷爷,我们都会保护你,你不用再害怕了。”

对于这一点,程维哲和杨中元看得极为清楚,自从韩家陨落之后,御茶皇商青黄不接,近几年也只有仲水城蔡家与衢州府林家还算出色,但同行业里独占鳌头的夏家却不能相提并论。

程赫见他这个态度,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了:“你那个小茶铺子,能有什么事忙?”

白笑竹知道他心里有数,却明白人装糊涂,也没有戳破,仍旧耐心道:“是我本家侄儿的事,佑夙真的是好孩子,学识好,人品佳,跟你真是良配。维哲,你打算如何?”

杨中元正在炒辣子鸡块,辣椒的味道又香又呛人,他扭头咳嗽几声,站得远了点,答:“我觉得,我是吧。”

“小天,你程叔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徐哥已经不在了,我们要让他安安心心离开是不是?你是个好孩子,来,和杨叔一起,帮你父亲打理干净才是,他应该早就跟你说过如何操办后事,对不对?”

“别怕小天,杨叔在呢,待会儿我跟你先去七里村,然后让这位程叔请了李大夫去看你父亲,好不好?”

雪塔巷的包子张做包子很有一手,薄皮大馅,肉也干净足两,吃起来非常香。如今杨中元得操持生意,所以一般都是煲汤或者炒菜,还真没工夫做包子饺子给他们吃,没得比较,所以程维哲觉得包子张的包子也还不错。

程维哲速度也很快,正巧捧着四碗玉井饭端上桌,他跟着杨中元学的,就连米饭也是用小碗盛好,然后倒扣在大碗里,看起来圆圆滚滚的,上面点缀着红白颜色,显得非常可爱。

程维哲听到他要走,颇有些惋惜道:“夏兄怎么就要走了?如若你们多待几日,我跟小元也好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一番。”

“大哥,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我从小时候就很喜欢你了,真的。这么多年了,我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我知道你能有如今这间铺子,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和艰辛。我都懂。”

他说完,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那黑面人,然后忐忑道:“不若我把银子都给你,只要你不把我们交到官府便成。”

这次孟条学聪明了,找来两个看起来完全不相干的人,想要给他做个套子。

而作为北地茶的主要产区,七里村虽然名为村,实际上占地面积极广,村中村人大多都以种茶为生,每家每户都有自己的茶园。平时对于茶树的养护都是自家人来做,等到了摘茶时节,便请了茶工来摘,百年来倒也一直延续了下去。

他一字一顿说完,看着杨中元的表十分温存:“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那个人。”

原本他还有些犹豫,可当他们在马背上奔驰,程维哲却说出“一辈子都不松手”这样的话,从那一刻起,杨中元心里最后的一道防线便被他彻底击碎。

他其实是有点害怕,但又不肯直白说出来,程维哲在一旁看他爬了半天都没上去,忍着笑意劝他:“没事,没事,它很温顺的,你使劲往上跨一步就上去了。”

杨中元幼时过得顺遂安乐,后来去了永安宫中,坎坷与艰难伴随他成长。御膳房也并不是最安全的地方,许多小宫人会病逝,也有许多人办了错事挨打拉去黑巷。那些年里,杨中元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生离死别。

“是小天?”杨中元叹了口气,低声问。

父子两个刚想上去帮忙,却看到那间铺子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往少年身上扔了几样东西:“你这个臭小子,别给脸不要脸,我们掌柜给的价不算低了,怎么?你还想漫天要价不成?也不看看你这东西不过就是普通的金物,哪里值钱了?”

茶铺子并不做一日三餐,所以一般都是太阳打头才开店,程维哲以前鲜少如此早便起身,想是今日有事。

杨中元撇撇嘴,嘀咕一句:“怎么说的我跟他儿子似得,我亲爹都不管。”

“是……不……”杨中元被他爹说得面红耳赤,最后恼羞成怒,“爹,好好地,怎么说起这个来了。”

由于不认识,所以他们也只相互扫看一眼,然后便擦身而过。

“好了好了,自己家中,没有那么多规矩,快坐下说话。”

杨中元记得很清楚,他当时讲:“御茶之最,还要数龙凤团圆。”

一旦食客们嘴被自己养刁,即使将来自己走了,孟记的生意也再也不能恢复从前。

丹洛有程家的障碍在前,他如果想在这里生根芽,根本不可能。

后院里,突然传来周泉旭的声音:“小元,客人都走了没?”

“我……”杨中元有些窘迫地看了一眼爹爹,然后小声道,“那天那个孟条来店里吃我做的面,说话不太好听,我怕他动什么歪主意,就找了个小子帮我也买了碗拉条子回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

这一句话,完全就是他的大胆猜测了。

杨中元听到他这话,笑容更是深了:“多谢孟叔赏识,我这是家传手艺,父亲教的。”

程维哲细细把这一口皮蛋咽下肚去,十分舒爽地长舒口气:“好吃啊,小元无论做什么,我尝起来都比别人做的多好上许多,也不知是为何。”

不知道怎么地,杨中元脸上顿时一阵潮热,他瞪了程维哲一眼,呵斥道:“看什么看,赶紧把菜洗干净。”

杨中元听他爹这样毫不掩饰地赞扬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更浓:“爹,你这么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你觉得这个如何,我记得小时候冬日雪天,我们去书院读书,我爹就给我带过这个配饭吃,放一上午,味道丝毫不变,做法应该也简单?”

这不仅仅是预示着他们自家这个小小的铺子能越来越好,也证明了扬中远的手艺很受欢迎,这才是真正让人开心的。

他只是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与爹爹,好半天才小声道:“他应该,也喜欢我的。”

程维安打小被一家子宠惯了,却唯独害怕父亲冷下脸来,因此被他训斥一句,虽然心里还是不太高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

不合适?无论怎么样,他们两个也算从小认识,家里还是亲戚,门当户对的,哪里来的不合适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