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扬下巴,走到程维哲面前,扬声道:“大哥,没想到还是我先成亲,佑夙你也认识,他可是丹洛如今最出众的青年公子。你嘛,可不要羡慕我哦。”

这次的定亲宴,肯定是程维书又想了什么幺蛾子,想把他跟杨中元都坑了。

也不是说他不走心,只是程家在丹落的米铺确实从未经营过其他生意,这一次会低价卖茶,大抵是因为之前买了太多存货,过了冬便成了陈茶,还不如现在低价卖了了事。

而周泉旭则是定了两身颜色略有些暗的长衫夹袄,是他常年都穿的窄袖窄袖交领样式,外袍则选了锦缎团花,穿起来保暖又好看。

林少峰对儿子即温和又严厉,日常生活总是事无巨细地给他操持,而学习上又对他要求严格,从来不放松一丝一毫。

徐小天也回头看了一眼,见杨中元没有注意他跟程维哲,于是终于咬牙道:“小时候,父亲不在家上工去,我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这家的孩子长得可漂亮,弄去出卖了,肯定能卖大价钱’,我害怕,后来也不敢在外人面前笑了。”

他现在不能离开,却并不代表只能平白等待。他认真跟韩世谦学习,又去茶园种茶,等待未来有一天能厚积薄。

这个时候,凉亭里只有父子俩,一个坐着,一个靠着亭柱站着,谁都没看谁。

“叔父,我上次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我对与四少几乎没什么印象,我也并不认为我们很合适。今日既然叔父旧事重提,那我也再郑重讲一句,我不同意这门亲事,还望叔父体谅则个。也好早日给四少定下姻缘。”

杨中元手里忙活不停,分心答:“家里有些事,明天就开张。”

他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再度哽咽起来。

这世间大概最令人伤心的,便是一个孩子最难过的哭声。

开门做生意,他虽然说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总是那两样面食从来没换过。但小菜却经常换的。

杨中元坐在他边上,先是指挥程维哲盛饭,然后才说:“夏大哥谬赞了,今日匆忙,家里未准备好酒招待,不若我去盛记买一坛回来畅饮?”

他虽然嘴里说是尚泽想儿子,其实他眼睛里也透露出思念之意来。

他不能轻易在这个人面前说错话,办错事,就连拒绝之,也在严厉之后动之以晓之以理,把自己贬低进泥土之中,想叫对方自行放弃。

见他似乎真的不会追究,大汉松了口气,忙点头应了:“你说吧,我们这一单尾款只怕是拿不到了,能有点别的生意也好早早离开这里。”

那老人家颤颤巍巍吃着面,仿佛根本没听见杨中元的问话。

等到八月都忙完之后,程维哲便也没再去茶园学,而是留在面铺子里给杨中元打下手。

这一次,大概是不想继续骗程维哲,所以他声音很小,如果不是用心聆听,仿佛根本听不到声音。

无论结果如何,他总归不能再继续期满下去了。

点星扭头蹭了蹭他,看起来十分无辜。

这个人也不过跟他相识几年,后来大半都天各一方,如今辗转相遇,还未来得及说几句感念,却又叫他碰到这样景。

杨中元听了,浅浅笑起来:“恩,我现在也是做的厨子。”

摔倒在地的少年皱着眉头,满脸都是焦急与愤恨,他艰难爬起身来,一个一个把被扔在地上的东西仔细捡了起来,然后他也不管那小伙计如何叫骂,自己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才仰着头一字一顿道:“无论做不做生意,你们开铺子总要尊重客人,我不过就是说了一个高于你们给的价格,就这样把我赶出来,还随便乱扔我的东西,要是摔坏了,我就去官府告你们店大欺客。”

杨中元也跟着笑笑,并未多。等到卯时正,他看外面天色渐渐变亮,便开始把拉条子的面都抻好,然后烧开了炉子。

“什么话?”周泉旭话音刚落,就听熟悉的醇厚嗓音响起。

“那他对你一直很好,是也不是?”

杨中元和程维哲回头,见刚才那个娃娃脸青年又飞快从他们身后跑来,一边跑一边喊:“两位壮士,请留步,请留步。”

杨中元被这样一位大家夸了一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说:“哪里哪里,是因为家中长辈很喜欢米大家的作品,所以我才跟在身边略学了一二,精通是万万说不上的。”

能叫魏总管记忆尤深的龙凤团圆,想必十分出众,杨中元当时好奇,便仔细问了。

其实,他这几天反复想过,只要手艺摆在这里,他的腰杆就丝毫都不软。

可是,他要想走,却要百般思量。他上有长辈高堂,想要单独从程家把名册户籍提出来,简直难上加难。

他这次话是讲完了,可却现两个人搂在一起,面对面站得极近。杨中元失神地看着程维哲漆黑的眼眸,觉得呼吸之间满满都是对方的气息。

“你啊,什么事都藏心里,让爹也替你分担一二吧。”周泉旭摸摸他的头,许多年了,他一个人跪坐在佛像前,手里捻着一颗颗冰冷佛珠,想的却是儿子毛茸茸小脑袋。

此刻见那汉子有些迟疑,杨中元又加了一把火:“这位客官,瞧您不像是我们雪塔巷的街坊,刚从外城来吧?”

他这话就有些不好听了,旁边的食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撂下筷子,冲杨中元道:“小老板,来结账,我们吃好了。”

他夸人从来不吝惜辞,杨中元被他夸得高兴起来,立马把加了酱油、醋、盐、少许糖的姜汁尖椒皮蛋挖了一小勺,伸到程维哲嘴边:“这话我爱听,先赏你尝尝。”

杨中元没跟他继续讲话,而是伸手从架子上拿过酱油与香油,分别往肉馅里加了少许,然后又往里面洒了一勺盐,这些都放好之后杨中元草草用筷子搅拌了肉馅,轻轻舔了舔筷子尖。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周泉旭却从这个从小骄傲的儿子身上,看到了这样一种绪。

他幼时脾气颇有些不好,在书院里更是横行霸道,就连程维哲都算上,书院里的同堂几乎都跟他打过架斗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