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天也回头看了一眼，见杨中元没有注意他跟程维哲，于是终于咬牙道：“小时候，父亲不在家上工去，我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这家的孩子长得可漂亮，弄去出卖了，肯定能卖大价钱’，我害怕，后来也不敢在外人面前笑了。”
在三百年的繁衍生息之后，百姓生活越富足，对于吃穿用度也越来越讲究。
这个时候，凉亭里只有父子俩，一个坐着，一个靠着亭柱站着，谁都没看谁。
白笑竹点点头，想了想，道：“维哲，叔父上次说与你听的事，你考虑如何？”
杨中元手里忙活不停，分心答：“家里有些事，明天就开张。”
李大夫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先告辞了，等明日再来给他上一炷香。”
这世间大概最令人伤心的，便是一个孩子最难过的哭声。
他先是递给杨中元一个油纸包，然后便去取了自己放在这边的脸盆，洗脸漱口去了。
杨中元坐在他边上，先是指挥程维哲盛饭，然后才说：“夏大哥谬赞了，今日匆忙，家里未准备好酒招待，不若我去盛记买一坛回来畅饮？”
一张娃娃脸还是显得那么年轻，程维哲同他打过招呼，然后才笑着道：“夏兄，怎地又来丹洛，还是跑生意吗？”
他不能轻易在这个人面前说错话，办错事，就连拒绝之，也在严厉之后动之以晓之以理，把自己贬低进泥土之中，想叫对方自行放弃。
“这个中间人只说是这条巷子里的其他铺子，眼红面铺生意才请了我们，给的银钱倒是足，所以我们也就接了。”
那老人家颤颤巍巍吃着面，仿佛根本没听见杨中元的问话。
并且这第一步，已经走得很稳，很扎实。
这一次，大概是不想继续骗程维哲，所以他声音很小，如果不是用心聆听，仿佛根本听不到声音。
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在这个丹洛北边的小巷子里，他们两个奇妙地偶遇在一起，然后也奇妙地，只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点星扭头蹭了蹭他，看起来十分无辜。
说完，他似也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了，忙补上一句：“小天什么都会干，也不会费多少口粮，你只要养他长大便是了。”
杨中元听了，浅浅笑起来：“恩，我现在也是做的厨子。”
路过孟记的时候，杨中元不经意间扭头，就看到孟条坐在铺子里阴森森看着自己，他全不在意，甚至还回了一个笑脸，心越愉悦起来。
杨中元也跟着笑笑，并未多。等到卯时正，他看外面天色渐渐变亮，便开始把拉条子的面都抻好，然后烧开了炉子。
这一切都做完之后，面条也醒的差不多了。他取出面团，在案板上反复揉匀，等到面团看起来很光滑平整，便用擀面杖把面团擀成薄厚适中的面饼。
“那他对你一直很好，是也不是？”
程维哲摇了摇头，道：“不认识，就是不认识才觉奇怪。”
杨中元被这样一位大家夸了一句，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忙摆手说：“哪里哪里，是因为家中长辈很喜欢米大家的作品，所以我才跟在身边略学了一二，精通是万万说不上的。”
这些年他因为是在御膳房任职，所以对宫中吃这一项分外上心，茶也算吃一类，都归御膳房管。这些年茶商几经更替，杨中元多少都尝过那些御茶饼的味道。说实话，是真的非常好喝。
其实，他这几天反复想过，只要手艺摆在这里，他的腰杆就丝毫都不软。
可当他学到更多，懂得更多之后，他又悟出一个新的道理来。
他这次话是讲完了，可却现两个人搂在一起，面对面站得极近。杨中元失神地看着程维哲漆黑的眼眸，觉得呼吸之间满满都是对方的气息。
周泉旭了然点点头，然后笑着问儿子：“你本来想了什么法子。”
此刻见那汉子有些迟疑，杨中元又加了一把火：“这位客官，瞧您不像是我们雪塔巷的街坊，刚从外城来吧？”
可是没等他洗了两个碗，就感觉一股炽热的视线仿佛要烧掉他的顶。杨中元抬头一看，果然是孟条在看他。
他夸人从来不吝惜辞，杨中元被他夸得高兴起来，立马把加了酱油、醋、盐、少许糖的姜汁尖椒皮蛋挖了一小勺，伸到程维哲嘴边：“这话我爱听，先赏你尝尝。”
程维哲坐在院子里洗菜，仰头见他正神专注地剁着肉馅，从他这个角度看去，能看到杨中元鬓间的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见，最后消失在浅蓝色的衣领里。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周泉旭却从这个从小骄傲的儿子身上，看到了这样一种绪。
这可难住他了，要说吃，程维哲在行，但要说做，他可不行。他一边盘算着不想让杨中元白天耗费太多精力，又使劲想着能存一天味道都不变的凉菜，可着实有些苦恼。
“今个早起似乎比昨儿个少三成食客，但咱们这是正经做生意，铺子里就咱们两个，忙这点人已经有些吃力了，所以其实也刚刚好。我数了数，一早起卖了二十五碗面，这是四百五十文钱，可不少了。”周泉旭说起这个，竟然还很来劲，噼里啪啦倒豆子似地，一口气说了一长串话。
思及此，程维哲不由使劲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生的事，想要找出事真相的蛛丝马迹。
程维安似懂非懂点点头，扭头看着爹爹，说：“我也要跟大哥一样，自己做自己的生意。”
白佑夙？程维哲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白家四少好像真的年年都来程家，逢年过节的，从来没少过他的身影。难怪，程维书认准了他，两小无猜嘛。
想到这里，程维哲不由嗤笑一声。他那个父亲啊，真是许多年的书都读成了假道学，满口仁义道德，结果做的确实猪狗不如的事。
“哦，就来就来。”程维哲被他叫一声，忙回过神来，伸手就接过碗，整整齐齐码放进碗柜里。
他仔细算过这一碗面的成本，新季的面是十八文钱一斤，一斤面和水加四个鸡蛋，能醒出一斤半面条，一碗面只要三两，算上鸡蛋，一碗的面条成本是四文，还不算他费的功夫。
这会儿还不到卯时，天也刚刚褪却暗沉沉的夜色，依稀有些微光从天际透出来，让人能隐约看清脚下的石板路。
如果不是实在生存艰难，一个曾经的富家子弟怎么能学得这样出色，他心里越是难过，吃着这一晚香气四溢的茄丁面就越不是滋味。可当着程维哲的面，他却又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
程维哲早慧，年幼时就多少懂得杨家那些长辈过往，这件事，他们外人没有立场来表意见，但在他看来，其实他们兄弟俩的关系还算是好的，起码没有像他们家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