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就是大梁的生活,会越变越好。

程赫瞪了他一眼,冷哼一身,背着手往边上凉亭走去:“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其实这个家里,除了程赫,人人都是聪明人。

这么多天杨中元一直陪着徐小天守头七,程维哲也经常过去帮忙,所以徐小天对他们两个慢慢熟悉起来,也不再那么见外。在杨中元做饭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坐在铺子里看他做。

徐家堂屋里,徐小天哭得撕心裂肺,杨中元在一边安慰他,一边自己擦眼泪。

徐小天哽咽着说道,他刚才不敢哭出声音,可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哭了出来。

程维哲洗干净脸,扭头看杨中元已经通开了锅灶,正用抹布擦着铺子里的桌椅。他赶紧跑回去,一把拦下杨中元忙活的手:“新出锅的肉包,我买了十个回来,早晨你就不用忙着做饭了。”

虽说菜色简单,但杨中元做的分量很足,并且手艺当真了得,就连这四菜一汤的家常菜,也做得令人食指大开。

他这话说的很实在,就算程维哲同他只有一面之缘,他也如实相告,可见是个心胸宽广之人。这个夏君然,看似年轻稚气,实则成熟稳重,还真的是个可以相交的君子。

“我如今只是一个靠着小铺子微薄收入度日的人,不是什么程家大少爷,也不是什么举人老爷,你把那些曾经加在我身上的光环都去掉,其实剩下的我一无是处。”

那大汉听了竟然叹口气,有些委屈道:“原本以为这一单做完能休息个把月的,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失败了,我们只收了定金,还剩一半要事成方可拿到。”

杨中元眯着眼睛盯着那大汉看,心里马上就明白了过来,这次八成还是孟条使的坏。

七里村地理位置极为特殊,它依山傍水,夏日雨水丰沛,冬日却很反常,并不会太冷,是北方耐寒茶唯一的产地。洛郡最著名的丹绿、荣华以及白庭,边都是七里村所产。口感上略微比南地茶更重一些,就连白庭也是如此。

程维哲笑笑,他声音悠长,道:“我觉得,大概是因为很多少年一开始就熬不下去,就算今上再宽仁,也总不能抚照到所有人,更何况是永安宫中最多的小宫人。如今大梁繁荣昌盛,宫中扩选一次比一次少,可前些年,却并不是这样,对不对?”

十四年的隔阂,杨中元曾经以为那会成为一道坚固的墙,可随着他们日日朝夕相处,他却意外现,他们二人之间的唯一障碍,似乎只有没说出的那些话。

杨中元扭头看程维哲,一脸跃跃欲试:“真的好乖,阿哲,等有时间,你教我骑马吧。”

徐安扭头往窗外看看,见儿子并不在院中,这才低声道:“中元,我这病,是好不了了。我拖到这个时候,无非就是放心不下小天。你是个好孩子,我也算看你长大,算徐哥求你,你答应我,我便也就了却心事了。”

徐小天立马点头答应,走到杨中元身边的时候,还十分有礼貌道:“杨叔,桌上有水,您喝。”

杨中元跟周泉旭离得并不远,刚刚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才现那身影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此刻被推倒在地上,竟半天起不来身。

听说他也要做拉条子,许多熟悉的街坊先是觉得高兴,随即却有些犹豫。

周泉旭瞥他一眼,道:“你现在忙乎这个,小心小哲回来,又要骂你。”

杨中元面对爹爹漆黑的眼眸,一时间就没讲出话来,最后难得脸红了起来,蹑嚅道:“他师父,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不是吗,杨中元和程维哲两个人长相都不差,但跟眼前这人还是有些区别的。只见他二十多岁的年纪,却愣是长了一张娃娃脸,看上去可爱又年轻。

或许是他看画的眼神太过认真,韩世谦也不由看他一眼,笑道:“小友也懂画?”

魏总管在宫中一辈子,历经三代帝王,是当之无愧的老资格了。

杨中元说完,顿了顿:“如果手艺实打实的好,那么就算外面风浪再大,也能站得住立的稳。爹您说,我要是做拉条子,那些食客们会不会上我这里来吃呢?”

除去盐铁,其他茶酒米粮大梁都不限制民办,这对于程维哲来讲,不仅仅是个机遇,也是挑战。

杨中元瞥他一眼,笑道:“你还说是给我带的东西,怎么反倒是你自己要吃?”

“哦,你什么时候吃的?”周泉旭很诧异儿子吃过孟记的吃食,自打搬来雪塔巷,他们父子同吃同住,杨中元可没有哪顿不是在家吃的。

杨中元这句话倒是说在点子上了,他本就问心无愧,说话掷地有声,有的食客见那汉子眼生,心里便有了计较。

孟条哼了一声,用勺子挖了一勺鸡汤,道:“还不错,你这手艺哪里学来的?”

杨中元一边把皮蛋的壳剥掉泡进水中,一边拿过一个尖椒两个小米椒再加一小段姜,细细切成碎末,姜汁尖椒皮蛋,是道比较开胃的凉菜,不过略微有些辣,夏日里吃起来稍微重了些。

杨中元剁馅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刚刚还是完整的一块五花肉就变成粉白相间的肉馅,他放下刀,拿起旁边干净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扭头就看到程维哲正呆呆看着他瞧。

杨中元小时候不明白,后来长大了,渐渐懂得这一切,当时他的心可想而知。

杨中元一听这名字,立马道:“这个谁不会啦,小菜一碟。”

不过,他到底还没好全乎,还有两个月的药得吃。所以杨中元总是时刻小心,早上忙碌那一阵,也只肯让爹爹坐在门口收钱记人数。

程维书一愣,竟没有马上接下话去。

程维哲近些年都显少在家,跟这个幼弟更是生分,如今突然在饭桌上听到三弟同自己讲话,一时竟没有回答上来。

二毛说:“可不是嘛,但不知道为什么,竹老爷却不同意,非说两个人不合适,以后过不到一起。”

反而是圆如银盘的月亮光影朦胧,照亮了程维哲归家的路。

有些时候,有些事,并不需要明。

程维哲挑眉,道:“今天都白送了?小杨老板好大的口气啊!”

“你早一天不来同我说,早起还在外面傻叫,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笨。”杨中元嘴里念叨他,却麻利接过红绸跟程维哲一起挂在铺子四角。

因为下午他都在忙着定其余食材和铺子的东西,所以时间有些仓促,但他手艺过硬,短短时间里只用一碗面两个小菜征服了另外两个人,算是他的本事。

“是啊,他和我坤兄,其实都是能力很强的人。而且说实话,他们对我跟我爹其实也并没有恶意。我这么些年没有回来,我爹也还好好的,我哥哥还愿意给我些银子,我十分知足。”杨中元这样说着,当初回家时的那些难过与不满就渐渐消散而去,他长大了,懂了许多事,也知道他哥那样做其实也是更偏心自己的家,可是人不都是这样吗?

周泉旭听了,脸上略微有些暗淡,他叹了口气:“小元,我知道你跟你哥哥要了钱,可……如今你铺子还没开起来,以后使钱的地方多着呢,爹最近身体也好了许多,不如等过一些时候……”

后来他做了总管,小宫人们怕他还来不及,哪有人敢当他面说这个话。

杨中元冲他笑笑,在桌子底下拉了拉父亲的手,又说:“真是太谢谢你了,回头你要是懒得做饭,便找我吃就是了,我的手艺,保准好。”

人牙陈常年就是跑房子生意的,找个垒灶台的人还不简单,听了这话忙道:“这个好办,我认识人,明个我就叫他来,连灶带锅一两银子。砖料他自己会带好,锅都是上好的铁锅,我再让他送个盖给你,一天就能垒好。”

他们身后,杨中善和孔敏华沉默地跟随着,一直等到来到杨家大门前,杨中元才回过头来,笑着对兄长道:“此番一别,他日或许不能时常相见,哥哥与坤兄多多保重。我跟爹爹就此别过告辞。”

孔敏华知道杨中善做下这个决定内心到底有多煎熬,可他们不这样,又能如何呢?一千两说多不多,说少也并不少,如果能买得杨中善心安,便也都值了。

他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杨中善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背后的交错的伤痕,觉得自己再也听不下去了。就算他已经过了而立,听到这样的事,还是会觉得难受。

孔敏华微微皱起眉头,他笑着站起身,走到杨中元身后拉开他的胳膊:“弟弟,趁着今天,坤兄有件事要同你讲。”

杨中元觉得自己嘴唇一直在抖,他想说些好听的话出来安慰程维哲,可到头来却现自己眼眶湿湿热热,他自己竟什么都讲不出来。

他着急爹爹的身体,能早一天医治便早一天,多一刻他都不想等。

杨中元消失那天起,程维哲一个人在丹洛生活,他去问去找,没人给他答案。

后来,除了周泉旭,也便只有他年年记挂,年年等待,仿佛时时刻刻,杨中元都会从哪个转角走出来,笑着同他道:“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