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这一道汤,杨中元足足炖了半个时辰,所以当他端着砂锅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夏君然老远就闻到香浓的鸭汤味。

程维哲摇摇头,冲他神秘一笑,非常自觉地洗干净手,过来帮他上面。

“我实话同你说,程家的一切我都不可能继承了,你看这间茶铺子,似乎客人很多,但其实并不挣钱。如果你愿意,我还能带你去后院看看我的住处,这里,绝不是你愿意待的地方。”

黑面人看这大汉二十来岁一个人,竟然吓得腿都抖了,心里对他更是不屑,可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讲:“你别想我是怎么知道的,不过今天这阵仗你也看到了,那面铺老板精明着呢,你们无论想什么法子都讨不到便宜。不如换个目标下手。”

毕竟百姓们平时也没啥乐子,能来这里跑一趟吃碗面,也挺有趣。

一月下来,刨除成本和人工,他竟能攒下几十两银子,这在开店伊始,他真的从未想过。

杨中元扭头看他,好半天才道:“因为年纪大了的宫人大多都出了宫,只有很少留在宫中。”

他想抓着他质问,那遥不可及的荣华富贵,到底是不是比亲生骨肉更珍贵?

程维哲道:“这匹马是弱冠之时爹爹送给我的,后来我一直不怎么回程家,便把它寄养在雪塔巷附近的车马驿中,有空就去喂喂它,帮他洗洗毛。你看,点星多乖,多通人性。”

“小天真是个好孩子。”杨中元帮徐安倒了杯水,感叹一句。

徐安笑笑,伸手帮他顺了顺头,然后道:“小天,父亲饿了,你去帮我煮碗面条,好不好?”

李大夫仔细斟酌着用药,答他:“小杨老板客气了,医者职责便是治病救人,这都是我分内之事,担不得谢字。”

每到这个时候,杨中元就会停下来,然后对人笑着说:“早啊,今个有新出的拉条子,价格同银丝面一样的,您要是喜欢这一口,不妨来试试。”

之后就是揉面团的功夫了,杨中元很会用劲,不多时便把一个圆圆的面团揉好,然后裹进湿布里醒了起来。

周泉旭又笑,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小哲师父这样好,你记得多提点他,让他好好学手艺认真孝敬人家,师父师父如师如父,将来啊,还要靠你们给他养老送终。”

有些东西,不是他说能戳破就能戳破的,为了他们两个人,他要用最温和的方式,细心等待杨中元心中的壁垒渐渐弱化,直到他主动走出来的那一天。

因为魏总管就很喜欢米云亭的画,所以杨中元跟着他很费事研究了大几个月。如今见了这一幅,一眼便能看出是米云亭中期巅峰之作。

这一下,程维哲脸上的惊讶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这事他虽然知道,但是因为爹爹林少峰是林家镖局出身,当时韩氏皇商的茶饼就是通过林家来往与京城与丹洛。

果然,父子俩的评判标注是一样的,杨中元又点点头,说:“其实他们家的拉条子不说不好,但是跟绝顶美味四个字比起来,就有很大的差距了。孟记能在这里扎根这么久,其实一个是因为开铺子时间早,许多客人都吃惯他们家的味道。再一个,这条巷子里没有第二家拉条子,客人们只能上他那里吃。以前或许有,但手艺肯定不如孟记。”

不过这么大手笔进茶,程家还是第一遭,那些茶园园主见是程家的小当家来定,自然就撇开了程维哲,跟程家做生意与跟程维哲个人做生意,到底是不同的。

程维哲点头,然后十分期待地看着他:“小元,来做点好吃的吧?”

周泉旭听了他的话,想起了孟记那一家子的况。

如果厨房里不干净,哪个店家会让自家人吃不干不净的东西?

食盘上已经摆好了筷子长勺与一小碟素什锦,看起来像模像样的,无论是用勺还是用筷子,吃面都很方便。

亲人亲人,先要相亲,才能和和美美,才能团圆幸福。

他从案台的抽屉里取出专门剁肉的刀,“咚咚咚”地开始剁起肉馅来。

可送一个孩子入宫,不求财,剩下的也只能是求权。要想有权,那就得先做成皇帝的宫侍,这道理谁都知道,放在杨家这样的人家,那说起来可当真不好听。

这两种都是凉菜,只不过麻油菜心口味清淡,配着面条吃刚好爽口,而麻酱油麦菜味道重一些,却是咸香不腻,既有油麦菜的清香,也有芝麻的醇厚,做法都十分简单。

其实经过几日汤药食补调养,又有儿子陪伴在身边,周泉旭的身体这几日越好起来,精神也足了许多,不再每日昏昏沉沉地犯困。

“我不想的,我不想的,可你们就这样看我难过?”程维书这样说着,七尺男儿也不由流出眼泪,“我从小就喜欢他,喜欢了好多年,我早就认定他会是我的伴侣,这些年来我处处为他着想,处处为他打算,从小到大我都围着他打转,如果我不能跟他成亲,那我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

除了已经二十有二的长子程维书,还有一位刚满十四的三少程维安。二叔家的这两个孩子都是自幼聪慧,也都继承了程白两家的好样貌,又因二叔如今掌管程家,所以邻里亲朋对这两个孩子自然多有夸赞。

听他问了,二毛兴奋地说:“我听说,原本竹老爷给他说的冯家的三公子,那也是个诗书礼仪都顶好的少爷,可咱们家维书公子看不上,咬死了只要一个人。”

这会儿天已经有些晚了,西边的太阳正浅浅在天际挂着一个边,有厚重的云层遮挡着,已经没多少光亮散出来。

周泉旭听到上一句还好些,可到了第二句,不知怎么地,他心里竟咯噔一下。

杨中元一面用抹布擦着本就不脏的灶台,一边讲:“你写,今日开业,辰时到戌时免费品尝一碗鸡汤银丝面,欢迎光临。”

他虽说是再跟周泉旭说话,但目光都放在正开门的杨中元身上,见他已经开好了铺子后门,忙撂下一句:“泉叔待会儿见。”便跳下梯子往前面跑去。

他这手艺是特地学过的,抻面的时候仿佛若行云流水,微黄的面条在飞扬的白面上轻舞飞扬,甩出华丽的弧度,因为是吃茄丁面,所以杨中元并没有抻成最细的银丝面,却更有较劲,陪着肉味十足的茄丁卤汁,香得程维哲一连吃了两大碗。

说到这个,杨中元不由暗下脸色,他抬头望了望外面天色,见还早,便叹口气道:“待会儿要给我爹简单做口饭吃,我长话短说吧。”

杨中元走进屋来,伸手把蚊帐轻轻拉开,然后坐到爹爹身边:“爹,我跟阿哲请了这巷子里很有名的大夫来家,他和阿哲正等在外面,让他进来给您看看可好?”

杨中元也跟着叫了一声温叔,浅笑道:“您好,我姓杨,您叫我小杨便是了。最近搬来了雪塔巷,等过几日开个面馆,正需要上乘的米面。”

程维哲回过神来,轻轻吸了口气,缓缓才说:“哦?行,我的字你要是看的上眼,写多少都行。”

杨中元先让爹爹在床上坐着休息,自己跟着人牙陈满屋子打量。

“爹,我们走吧。”杨中元身上背着包袱,手里捧着两个锦盒,简简单单的,就这样带着周泉旭出了南厢。

有别于刚才面对自己哥哥时的疏离冷漠,此刻的杨中元倒多了几份人气,又哭又笑的,让人不由自主想到他幼年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