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不想再说,周泉旭只得无奈停止了这一次的谈话,但他看杨中元眉宇间似乎少了几分滞涩,便想着以后多找他聊聊天,无论说什么,也都是有好处的。

周泉旭喝了一口茶,用手剥瓜子,这炒瓜子是隔壁茶铺最近新推的小食,用了丹绿来炒,吃起来既清爽又香脆。程维哲十分孝顺,刚出锅就马上端来一碗给周泉旭,笑容里颇有些讨好之意。

杨中元笑笑,淡淡回他:“你也知我家中是作甚的,我也算是耳濡目染,从小就多少学了一些。前辈说的大多浅显,故而我才能接上。”

韩家这个小小的院落跟他的人给人感觉非常一致,清雅别致,整洁干净,虽说他一个人独居于此,却不见半分颓废,着实令人佩服。

听到龙凤团圆这个名字,杨中元脸上的惊讶是难以掩饰的。

今日时间很足,他早早就把鱼洗干净切块,打算做一道大锅红烧鲫鱼。这会儿汤汁都已经收干,杨中元时不时掀开盖子看两眼,等确定差不多了,便用筷子戳了一下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子,看看熟了没有。

剩下的,便只有那个亲事不顺利的程维书了。

于是乎,两个人就就这样面对面站在铺子里,不不语沉默了很久。

他跟儿子不一样,他是正经在市坊里混大的,对于这些民宅长巷里的门门道道都很清楚,他等儿子一口气说完,才缓缓开口:“好了,小哲比你稳重得多,爹看他是个有主意的人,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再说你们也不过就是竹马好友,有些事,你不要过界。”

杨中元知道他是故意找茬,但他当时确实没有注意铺子里的况,也并不知道是不是那人自己做的手脚,可他就算状态再不好,也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的面绝对没问题。

孟条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没有讲话。

程维哲转着眼睛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我刚才看空屋里有小半个南瓜,不如晚上蒸南瓜吃吧。”

杨中元见他又耍宝,脸上的严肃表再也绷不住,跟着笑出声来。他蹲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程维哲洗菜,见他干得还挺认真,这才放心回到前面铺子,把那快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在案板上。

也是凑巧,他刚擦完桌子,便又进来一位食客,周泉旭忙放下抹布,洗干净了手,走上前去招呼客人坐下。然后他学者杨中元的样子,扬声叫一句:“鸡汤银丝面一碗,速速就来。”

“尝尝吧,这茶知你肯定爱喝,我多进了些,管够。”程维哲说着,又指了指那瓶白庭,“这个泉叔喝最合适,性温不良,清热解火,口感也颇为清淡。”

“阿哲,阿哲你怎么了?”杨中元仰起头,见他神色颇有些异常,忙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我不明白!”程维书激动地眼眶红,程维哲几乎以为他要哭出来,“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无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经商持家,我们两个样样都行,怎么就不适合在一起?”

不得不说,程家的早饭丰盛至极。程家的这位掌勺以前是名珍楼的大厨,后来因为白笑竹喜欢他的手艺,所以被程赫高价请到家来,专为他们一家子服务。

他如今十三四岁,在程维哲看来还是个孩子,等他蹦蹦跳跳去要了水回来,又一脸八卦地凑在程维哲边上看。

“好,以后我想吃什么,就赖着你给我做。”程维哲应一句。

周泉旭见儿子洗完了碗,这才擦了擦眼角,笑着走出房门:“小元,早起客人多吧,怎么不叫小程帮着洗碗?你叫我也行啊。”

只这一句简单的话,杨中元身上的所有紧张都陡然不见,他微微松了口气,笑着问:“有这么好吃吗?”

“好了好了,咱们还说那些见外的话做什么,你快些给我打开铺门,我帮你把红绸挂上。”程维哲想要伸手捶捶杨中元的头,却现墙头有些高,他根本够不到。

摊主日日在这北市场营生,会说话的很,见他们二人这样利索,想了想,不由道:“小兄弟,你看这样,我每日辰时初都要去雪塔巷的两家饭馆送货,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就给你说杀好了送去一两只,保准是当天宰杀的,省的你来回跑,但是价格的事你可别跟人讲,要是都卖给别人这个价,我就要亏本哩。”

听他这么讲,程维哲也慢慢冷静下来,他把那张银票收回袖中,这才说:“好吧,你非得不要,我先拿回去好了,但是以后要是真缺了钱,你别不好意思开口,听到没有。”

杨中元心中纠结一番,他偷偷用眼角扫了一下程维哲,见他仍旧笑着走在身旁,便深吸口气道:“我在清潭住了好些年,所以口音有点不伦不类的。”

那男子抬起头来,是个长相极普通的中年人,不过整个人看起来温和平静,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他这么一说,周泉旭才想起来,道:“你也倒是姻缘坎坷,十四岁束之后,两位爷爷相继过世,这孝一守就是六七年,好容易二十来岁终于出了孝,你爹突然又没了,唉。”

人牙陈见父子二人脸上都透着满意之色,忙笑道:“咱们这里夏天热,所以我自作主张加了个纱帘,待会儿等我们擦完地,便把架子床上的蚊帐也挂上,这屋子前后都有窗,你们夜里开窗睡,舒服得很。”

有些时候,亲缘一旦断绝,想要再续前缘,只怕比海水干枯还要艰难。

虽说前几天已经见过儿子,但周泉旭却还是被儿子这一声爹叫得险些哭了出来,他举起手,轻轻拍着儿子的肩膀:“小元,你都已经比爹还高了。”

在弟弟几近哽咽的逼迫下,杨中善终于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几乎都要喘不上气来,当年场景历历在目,他明明可以劝阻父亲一句半句,最终却任由事生。

旁边的仆役十分麻利,说话的功夫就给杨中元满上了酒。杨中元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正端着酒杯笑盈盈看着他的坤兄,咬牙跟着喝了下去。

“有我这个亲生儿子在跟前,哪里轮得到你,”杨中元白他一眼,突然想到程维哲的爹爹似乎在家里过得也不是很好,便问,“我如今也不方便登门拜访,峰叔这几年身体还好吗?”

因为周泉旭本身的卖身契都在他父亲正君手中,所以这件铺子即使过给周泉旭,他本人也没有办法直接管理,更不用说这些年的红利都进了谁的口袋。

周泉旭如今瘦成一把骨头,脸上也透着不自然的苍白,他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却早早白了鬓,显得苍老又憔悴。

可他也知道杨中元不喜欢别人对他同,他幼时骄傲,想必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孔敏华是知道他如何想的,所以他面子上也一惯都过得去,可却还是觉得杨中善的心思有些太矛盾了些。可他十分聪明,这些天来,也一丝一毫都未曾点破。

孔敏华见杨中善一惯冷清的脸上也有了难过之意,眼神一闪,忙上前扶起杨中元,直接便用上好的雪纱衣袖给他擦眼泪。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反应太奇怪了,可他还是忍不住端看程维哲那个开朗至极的笑容。平心而论,程维哲虽然为人高大英俊,身上也透着一股书卷气,但并不是那旷古绝世的美男子。

杨中元低下头去,闷闷跟在他们身后不做声。他当然不会为这些人的态度难过,只不过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

杨中元见他好好开始办事,脸上的笑意消了下去,默默盯着茶杯不不语。

他手中不由攥紧拳头,维持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继续无地看着赵忠许久,才慢慢变了表:“你是……忠叔?”

杨中元对这些身外之事并不太上心,他知道这是坤兄给他下马威,却并不当回事,只一味地安慰杨平:“平叔,你说的哪里话,我在宫里都是伺候别人的,现在找个人伺候我还不适应呢,打水洗衣这些小事我做的可好,你不用担心。”

杨中元皱起眉头,当年他年纪小,在父亲做了指令的第二天就从侧门离开了家,却也不知道当时杨府是怎么对外说他消失的事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走往巷子口走去,身后那门房喊道:“你可别来了,来了也不让你进门!”

“恩?”杨中元脸上带着笑,出鼻音应了一声。

“小元。”程维哲又唤他。

“恩。”杨中元还是笑。

“真好,是不是?”

“是,真好。”

等到周泉旭洗完衣服收拾完屋子来帮着杨中元收午膳的面钱,也不由被人满为患的铺子所震惊。他走到儿子跟前,低声问他:“拉条子比孟记好吃这么多?今天生意可真好,死孩子,也不知道早点叫我起来帮你忙。”

杨中元伸下巴往程维哲那边勾了勾,道:“这次多亏了阿哲想到的主意,有他帮我,我们忙得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