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我还不能来你这里吃碗面？”孟条说话声音不太好听，粗粗的，仿佛被砂纸打磨过一般。
因为鸡汤银丝面本身就味道十足，所以这道凉菜他做的极其清淡，盐放得很少，这样只是提了一个清爽的口感，并不会压住面条本味。
程维哲把他那的那些食材都努力琢磨了一下，最后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小元，晚上咱们吃小白菜炒肉？”
他一面重新把煮着鸡汤的大锅填上柴，一面把早就准备在一旁的小白菜洗干净，扬声对客人道：“汤锅刚热，您稍等，就来。”
杨中元已经用茶匙往茶壶里加好茶叶，程维哲拎着热水过来，先是往茶壶里蓄满热水，盖上盖子之后，又烫了一遍壶体。
程维哲觉得喉咙里有什么堵着，他说不出话来，只微微摇摇头，走过去帮他一起抬起那个沉甸甸的木盆。
见程维书依旧不守礼数，就连一早起都没说过几句话的程耀都张口训斥：“维书，你已经弱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在程家，程维哲的爹林少峰一向是他的禁忌，就连程赫也很少在他面前提及自己这位早逝的正君，只有白笑竹似乎从来都不知气氛尴尬，每每总把这位坤兄放在口中。
“是，维书是很好，我啊，一无是处。”程维哲低声回了一句，使劲给二毛打眼色。
从小到大，他认识杨中元满打满算二十四年，却也第一次现，这个幼时玩伴，是个从来不会妥协的人，他想要什么，就自己主动争取，他想要做成什么，就自己努力学习。
从杨中元归家，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井井有条，洗菜做饭洗衣服打水样样都会，可却对年幼时日日拿在手里的书本看也不看。
这才长舒一口气。
杨中元有些疑惑，他凑到墙根下，仰头看着程维哲：“要准备什么？我已经把招牌都贴好了，待会儿送食材的过来了，我就可以直接熬汤，然后站在门边吆喝就是了。”
杨中元眼睛一闪，对他说程维哲做过教书先生这事走了心，却没问，只道：“老板，程哥介绍您这家，肯定您家是最好的。以后得多多麻烦您，我那个小面铺子不过是糊口，一天大概要一到两只活鸡，您给挑一年生的，三日后就开张，大概每日卯时正过来，还得麻烦您给杀好。”
可这么长时间，程维哲却一句不满都没有讲。甚至如今以为他缺钱，主动把攒了许多年的积蓄都毫不犹豫拿给他，这份恩，杨中元这辈子都不能忘记。
杨中元笑答：“我也就会做点吃食，想要开个面摊，以后李大夫要是想要喝口面汤，千万要上我家尝尝味道。”
程维哲见他神凄惶，心中跟着一样难过，他不由得环住杨中元的肩膀，低声劝他：“他医术真的了得，当年我爹心悸突，妙手堂都说治不好了，我请了李大夫去，硬生生给我爹续了两个月的命。你相信我，泉叔如今看着尚可，这病李大夫是一定能治的。”
杨中元吃得开心，半碗饭下去正想喝口茶润润嗓子，却现另外两个都不吃不喝只盯着他看。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样子有些太过奇怪，一张脸登时红成灯笼，好半天才解释道：“我现在，吃得多……你们都别看我，快吃吧。”
人牙陈一张嘴快极了，还没等杨中元应话，又忙补上一句：“这位就是你爹吧？看你们爷俩长得可真是个顶个的好，真叫人羡慕哟。”
他说罢，又轻声笑起来：“哥，其实啊，命运真的很奇怪。当年如果我没有进宫，现在说不定早就成了猫狗都要嫌弃的纨绔子弟，到头来还不是在家混吃等死。现在我经了这么一遭，懂了许多道理，也知道靠自己挣钱生活，这不是挺好的吗？”
身体上的伤痛总会好转，可是心灵的痛苦，却要一直蔓延，纠缠一个人永生。
孔敏华见他不说话，便叹了口气，开口道：“中元，实话同你讲，当年父亲过世之前，家里生意遭逢很大挫折，那两间铺子当时全部抵了出去，很长时间才还清了当时的欠账，坤兄这次真的没骗你，那间铺子一直到今年才重新回到杨家手里。”
杨中善和孔敏华都不是十分讲究吃穿的人，这顿家宴也中规中矩，四样冷盘，四样大菜，还有两样炖汤及两样点心，倒也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杨中元一愣，好半响才说：“哪里一样了，你个睁眼瞎。”
等他回到西厢，已经快到晚膳时分了，杨中元看看天色，吃过饭后便早早歇下，思索起明日的那场硬仗来。
周泉旭这样想着，忙拉着杨中元一起跪倒在垫子上：“小元，跟爹一起给佛祖磕个头。”
赵忠见他还算镇定，叹了口气出了隔间，杨中元麻利地换好衣裳，就连头上的带也换成杨家小厮管用的藏青色，这才从隔间出来。
“相公，你看弟弟已经到了这样年纪，可还没有伴侣……”孔敏华低声说。
杨中元趴在假山上哭了一会儿，便又走到旁边的牡丹花丛旁一屁股坐到地上：“七岁的时候学堂里老师让写以牡丹为题材的诗，我不会写，去求父亲，还被念了一天，后来还是哥哥好心，借他小时候的课业给我抄了一份，这才没有挨先生骂。”
对于这个理由，幼年的程维哲是信了的。后来他渐渐长大，知晓了许多事，看通了很多道理，便明白这不过是杨家一个借口罢了。
杨中元低头深吸口气，抬头时脸上就浅浅挂上了羞涩的笑容：“哥哥，你回来了，我去了户政所，把户籍迁了回来，你也知道……”
作为曾经的正九品宫官，他的路引有些特别，上面不仅加盖了锦梁宫总管的印信，还要求户政所免去杨中元的落户费。
这一日十分凑巧，大掌勺偏巧有事没离开，正在吩咐身后的小徒弟安排晚上的材料，杨中元刚一进厨房的大门，就听见那小徒弟喊大掌勺“忠叔”。
他们走后，西厢陷入一阵沉默，好半天之后杨中元才小声问：“平叔，我记得小时候，西厢是客房吧，现在呢？”
杨家正堂的主坐条案都是用的红木，摆在干净整洁的堂中十分气派，以杨中善的性格定然是不会换的。
杨中元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早先他多少就有些觉悟，只是事到临头他亲耳听到这话，心里还是会觉得难受。
眼皮子这么浅，还想做大生意挤兑别人？简直可笑。
杨中元心里嘲笑那个找人来他这里找茬的人，眼睛里却时不时观察着那些正在吃东西的食客。他见他们眼中多少有些不自在，少部分人也加快了吃面的速度，不由得还是叹了口气。
就算他已经拿话把那人堵了回去，可食客们到底各应吃的东西不干净。
想到这里，杨中元灵机一动，趁着没有人上门，便自己给自己煮了一碗面。
他给自己做的这碗面跟其他人的没有任何差别，一样的食材一样的锅灶，甚至连碗都是用店里面的青花海碗，只不过他给自己多加了一把青菜，然后就坐在锅台后飞快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