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天色已经微微有些亮了,稀薄的晨光把小小的院子照得一片清明,杨中元揉揉眼睛,根本没看见任何人站在这里。

炖鸡汤,选用一年生的土鸡最好,用山药枸杞文火慢炖一个时辰,出锅便能香气扑鼻。这间小小的铺子,他想要主打的便是招牌鸡汤银丝面,那用最新鲜的鸡汤入味,必然是最好吃的。

杨中元颤抖着手,接过那张薄薄的银票,他打开一看,竟然有五百两之多。

三年前程维哲爹爹的病就是他主治的,所以跟这个比他小上几岁的年轻人也早就认识,他们两个又都在雪塔巷讨生活,可以说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些年关系倒比以前更好。

程维哲拍拍他的头,陪着他一路走到巷尾。雪塔巷实际上并不是很长,毕竟这里住的多为寻常百姓,一条巷子里的铺子都很简单,店面看起来也不大。东西胜在便宜实惠,走的是薄利多销的策略。程维哲是这样,杨中元也早就探查了一番,心里隐隐有了成算。

周泉旭在桌子下面拍拍儿子的手,跟着举起茶杯:“你这里的茶自然是顶好的,今日泉叔可有口福了。”

周泉旭缓缓叹了口气,脸上稍稍有些释怀:“是,我们总想过去那些不好的,总归是堵心,爹以后不想了,就赖着你叫你孝顺我一辈子。”

这一刻,他自己都忘了,当时杨中元归家之时,他和孔敏华心里到底有多么抵触,有多么不愿他回来要回铺子。

一路上,两个人沉默不语,只有知了不停鸣叫着,吵得杨中善越心烦意乱。

杨中元直直看向他,嘴角扬起一个嘲弄的微笑来:“我爹的那间铺子,我要换成他的卖身契,以后他跟我离开杨家,你们无权再管他一分一毫。”

这金花生是宫里的东西,他身上留着带出来的都是四两一个的,按理说宫人出宫这些都要折兑成碎银带走,不过他毕竟是总管,带出几个来也没人会讲。

程维哲也跟着扬起一抹微笑来,他笑起来的样子极为开朗阳光,直叫人暖到心坎里去:“那是自然的,我不关照他,去关照谁呢。”

“小元,你好好的,爹真高兴。”周泉旭伸手把儿子环抱在怀中,就好像幼时那样。

杨中元见他爹这个样子,心里越酸楚,他脸上的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似要把这些年无边无尽的思念都倾泻而出。他紧紧握住爹爹的手,让他自己抚摸自己湿漉漉的脸颊:“爹,我真的回来了,我再也不走了。”

杨中元攥紧双手,沉默地走进厨房,在他意料之中的,厨房里这会儿只有赵忠一个人等他。

杨中善脱掉外袍,躺靠在窗边的榻上,含糊嗯了一声。今日让杨中元这么一闹,他也没心思再去书房看账,索性早早回房歇下。

杨中元看着他愣住了,随即脸上便弥漫上无边的悲伤,眼眶也跟着红了,低声嗫嚅一句:“我姓杨,这里是我家。”

杨中元跟他是同年生的,他生日早,占了哥哥的名头。杨中元小时候长得又十分矮小,所以在程维哲心中,他一消失就是十几年,在程维哲漫长的成长过程里,每每回忆起来的也都是他瘦小的身影。

那时候他已经意识到,就算他回了家,家里也可能容不下他了,但如果他能有一手安身立命的本事,那倒哪里都能养活自己和爹爹,根本不用害怕任何人。

自睿帝亲政以来,大梁百姓安居乐业,生活日渐富足。

他当年离开家的时候,这位大掌勺似乎才三十几许,如今想必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并且,杨中元记得,他跟自己的亲爹关系十分亲厚,年少刚来杨家作工时便已经认识了。

他说的这样可怜,杨中善也到底还没冷心肠到六亲不认的地步,听到这里主动开口道:“你爹很好,一直在后宅吃斋念佛,过得很清静,你不要去打扰他了。家里……也不缺你一口吃的,先住下再另行打算吧。”

这是要私了?还是他哥哥坤兄动了什么更歪的心思?

第一章

程维哲挑眉,道:“今天都白送了?小杨老板好大的口气啊!”

杨中元笑着把他推出门去,这才转身给自己和爹爹煮了两碗面出来。

他知道酒香不怕巷子深,可酒香到底要散出去不是吗?所以还是引得食客先来尝尝味道,好吃就是好吃,不好吃就是不好吃,喜欢的下次再来,他便也有了回头客。不喜欢的,就当免费送一碗讨个人,也算是值得。

他仔细算过这一碗面的成本,新季的面是十八文钱一斤,一斤面和水加四个鸡蛋,能醒出一斤半面条,一碗面只要三两,算上鸡蛋,一碗的面条成本是四文,还不算他费的功夫。

而底汤则一般要用两只三四斤的活鸡,一般是一百三十文,算上山药枸杞香菇青菜和柴火,一天的汤底约莫要三百文,无论这一天卖出去多少,这三百文是必定要花的。

杨中元打听过,北边的食摊馆子大多都不太贵,清汤面十文左右,加了好料的要贵一些,但是顶天也就二十文钱,他这一碗面,料是相当足的,又是用最新鲜的食材而作,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卖十八文一碗。

他这一天要是生意不好,就算只卖三十碗面,也不算赔本。

当然,房租和耗时自然是不算在内的,人工……他闲着也是闲着,也可以忽略不计。

三十碗……以他的手艺,应该没问题吧。杨中元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再考虑这个问题了,他先给自己爷俩一人准备了一大碗面,又去后院匆匆忙忙叫他爹吃早饭。

周泉旭正靠坐在后院的小厨房里煎药,自从杨中元越来越忙之后,这煎药的活计周泉旭就非要自己揽到身上,他话说的好:“你忙着前头生意,哪里有功夫给我看着药罐子,还不如我自己直接上手实在,爹又不是下不了床了,你不用老这样紧张,有点事做,也挺有意思的。”

杨中元对他最没办法,只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煎一次药能吃四天,倒也并不太累,于是只能嘱咐他:“爹,药你一定得好好吃,等你好了,我还指望你给我干活呢。”

周泉旭知道他是玩笑话,不由笑道:“你这孩子,爹会好好吃药的。”

因着时间还算早,父子俩舒舒服服吃了一大碗热汤面,有了程维哲打底,杨中元就不再那么紧张,只是等爹爹吃了几口,还是忍不住问:“爹,好吃吗?”

这毕竟是儿子第一次开张做生意,而且面也确实是非常地道入味,周泉旭了解儿子紧张,只笑着安慰他:“你的手艺,这些天爹感受颇深,小元,你要自信一些,要知道,以前……你这一手,伺候的都是……对不对?爹觉得非常好吃,食客们,也会觉得如此的。”

他爹这话倒是在理,虽说以前在御膳房里是轮不到他上手做吃食,但他一手厨艺都是御厨亲手教出来的,能差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杨中元不由挺直腰杆,飞快吃了自己那碗面。

父子俩吃过饭,周泉旭想了想说:“小元,不如以后我坐在铺子里,你忙的时候帮你收收钱,也好找点事做。”

他其实以前就是个闲不住的人,前些年因为杨中元没有回来,他日思夜想都是儿子,也没心思做别的,现在儿子回来了,日子有了奔头,自然就觉得白日时间不好打。

可他又体弱,病还没好,杨中元根本不肯让他多做一点事,于是在干干熬了三天之后,他才在儿子心极好的况下,提了这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