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国公并未供出淮王,只是自己一人担下了全部罪责。

大理寺是燕文远的地盘,但李泽章被查,是他一手主导,燕文灏成为主审,亦是他最早提出,故而,他很早之前,就已经给贺万年下了命令,让他积极配合燕文灏。

把他们的神情都看在眼里,燕文灏不禁满意的笑了笑,随后温声说道:“各位大人,都请起吧。”

李泽章双手紧握,上下两排牙齿紧紧互咬着,神情可怖无比:“住口,你休要胡言!”

王勇其实并没有见过燕文灏,他只是一个小小狱丞,从九品的官阶,根本连宫门都摸不到,但他一向最会看人,一双眼睛尤其是厉害,福全做了二十几年的太监,举手投足之间已经定型,即便是旁人,也能看出不同,有太监跟在身侧,自然而然的,他一眼便认出了燕文灏的身份。

对上了燕文灏那双幽深的黑眸,慕子凌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他便瞬间敛起了本来存在眼底的忧虑,恢复成一片淡然。

燕文瑾一看到贤妃,立刻变成了撒娇的大型犬,跨了几个大步,扑上去后就开始摇尾巴,眼睛也亮晶晶的:“母妃,瞧瞧我带谁来看你啦。”说着,他就把手往后一指,表情跟献宝似的。

这会儿,他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失去理智,连基本的顾虑都没了。

但这些,显然是不能直言说出的,更遑论是让燕帝知道。

走至燕文灏跟前,福全向他行了个礼,恭敬道:“殿下,如今已经寅时过半了,陛下卯时三刻便会开始朝会,现下,您需要快些了。”

然而多元自己没有察觉到。

抬头看了一眼谢景钰,燕文灏勾了勾唇,唇边溢出一抹充满苦涩的笑意:“景钰,陪我喝酒吧。”

忽然想起一事,燕文灏叫住准备离开的暗四,拧着眉,冷声问道:“对了,还有一事,暗四,你可知暗三是否查出了当初李贺身后是何人?”暗三后来又被他派去查了其他的事,这件事,也暂时被他遗忘了。

听了话,落雨迅速将刚才表露出的情绪全部收起,之后就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开始对燕文灏禀报。

救起谢景钰的那日,已然是入夜,快要戌时了。

对于陌生的人,燕文志自然不会忘记去查探一番,以确定对自己没有威胁。

“果然是这样的……”

他家公子先前中-毒才好了没多久,本就身子不好,如今又不知为何吐血昏迷,如果是可以,他真想代替公子来受这些罪。

抬起头,他又看了这幅“赏梅图”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走至一旁的椅子坐下。

站在车外,福全小心翼翼道:“殿下,慕府到了。”

但是,也由此可见,燕帝对这起案件的重视程度,远比他想象中的还深上不少,这对他以后要做的事,帮助自然也越发大。

若不是因为他的自私,被仇恨蒙蔽双眼……如今的慕子凌,便不该是这般模样——不必被困在宫中,一身抱负无法施展,也不必以男子之身嫁于自己,被天下人耻笑。

“是,”燕文灏微微颔首,话语里有些意味深长:“所有人都知道,也不会轻易忘记。”

沿着这条长廊,慕子凌缓步行至书房,他推门走进去,一抬眸,便看到了挂在墙面上的,自己先前所作的画。

垂下眼眸,燕文灏继续心满意足地抱着自己怀里的青年,不过,当他想起今日午膳过后要坦白之事,原本脸上满足愉悦地情绪缓缓褪去,只剩下一双极为幽深的眼睛。

“……”

郑元的出现,时机太过恰当,他这般入了宫,却从头到尾不曾多问半句是为何事,在太和殿上的对话,他也应对自如,而且又实在太过镇定,丝毫不像是个普通的读书人。

“只是告诉谦和一些宫内趣事罢了。”

燕文灏至今还记得,雪无痕当时听完他的话,看向他的目光,那是一种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却透着深远含义的目光。

德贵妃与三皇子对立而坐,他们中间的矮桌上,放着一壶清茶,此时热气袅袅,散在空气中的茶香鼻尖可闻。

李泽章听完路严明的话,当即差点软了手脚,跪坐在地上,然而他为官二十余年,心中自然是明白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要镇定才是。

沉默一会,谢景钰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那我改日再来找你。”

“以燕文远和德贵妃的心计,事情发展至此,他们定然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这事本是由燕文远推动,他自然知道是燕文志所做,所以他们一定会查到良妃身上。”

看着他,慕子凌眼里流露出些许愧疚,他忍不住问道:“殿下,你可还好?”如果不是要陪他回家,燕文灏不会再难受至此,他本来已经好了许多的。

他若是没有看错,夫人刚才注视着老爷和公子的眼神……实在太过恶毒。

一时之间,两人相对无言。

——他知道,慕子凌是把自己比作船上青年,他的心之所向,乃是前方那一片广袤无垠的自由天空。

他怎么能不吃惊?

看着燕文远丝毫不上心的模样,封言本来已经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然而还未等他开口,燕文远已经转过身,背对着他淡漠道:“封言,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你太过小心了些,二皇兄这么多年深居宫中,即便现在能回来,又能掀起多大风浪?眼下,我们要关心的,不该是这些小事。”

将手上的茶杯用力丢置在地上,燕文志的语气激动无比,又带着强烈的怒意,一双眼睛瞪得浑圆,让他的脸看起来扭曲无比。

这时,一个一直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候着的小太监忽然出声道:“王妃,请您跟奴才来。”

燕帝闻言,连着笑了两声,然后又反手握住德贵妃的手,在她的手背轻拍了几下,“爱妃说的是,那就不提这扫兴的事了。”

燕文灏板起脸,出声反驳他,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条白色的巾帕,轻轻地替他擦拭掌心的血迹。

一时之间,凉亭内安静无比。

话虽然这么说,但他的语气诡异至极,让跪在地上的御医都忍不住抖了抖,他们瞥了一眼完全没注意到燕文灏话里有话,甚至真的站起来并且还在自顾自得意的李贺,互相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幸灾乐祸。

相比于慕子凌的纠结,反观燕文灏,倒是没有丝毫不适应的模样。

按礼,这时应由德贵妃暂替皇后,坐上这个位置,受皇子和皇子妃礼拜,不过,此时的太和殿上,只有燕帝一人。

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慕子凌神情有些复杂,纵然早早地就下定决心,但真到这一刻,他的心中依旧忍不住生出了一丝茫然。

洁面漱口,束发落冠,做完这些后,慕子凌便理了理广袖站起来,准备去正殿,再去探望一下燕文灏,顺便向他提出要回府的事。

从师父交代他的那日起,他就一直将燕文灏视作自己的亲弟弟对待,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谦和你不必起身相……”燕文灏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开始剧烈咳嗽了起来,他弯下腰,表情十分痛苦,等到咳嗽止住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无妨。”燕文灏换了个坐姿,语气淡淡的:“我再多坐一会,看看谦和能否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