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杨就和沐雩两人先往上走了,途中无聊,他们边走边说话。

“那倒也是,王将军久经世故,还有官身,她哪敢在王将军面前编造这些错漏百出的胡话?”顾雪洲想了想,又安慰他的沐哥儿说,“说不定是因为我在旁边呢,我天生看着傻,她看我觉得我好骗就误认为你也好骗,他们都以为我很好骗的。”

得,真晕了。

一时之间,他实在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要是他的娘亲再嫁生子,被别人分走了,他无法接受,但娘亲已经不在人世,他也心疼如绞,活着总比死了好。

#160;#160;#160;#160;沐雩没想到竟然是安之拒绝的,沉声道:“我想过这件事,王家还有王将军,虽然当年他年岁还小,但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弟,总会记得亲姐姐的。我问过了,王将军进京述职已经在回京的途中,不出一个月就到京城了,我直接见他不就行了。我找了十几年,再等上那十几二十日也无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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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步当车,不紧不慢地脚步像踩着薄薄的月光慢悠悠地踱入回忆之中,身畔竹影一丛婆娑,“是死了。我弟弟如今也不姓周了……我们已经好多年不见了,我们分开时他才八岁,比你稍大点,不过他身体也不好,又是早产,刚生出来的时候有两只手指指甲都没长全,一直灌着汤汤水水的,全家都宠着他,他却一点也不骄纵,特别乖,对我尤其好,举凡得了丁点好东西,都要小手捧着跑来分给我的。”

顾雪洲这会儿也顾不上和哥哥叙旧,他那样半跪在地上扶着沐雩,仰起脸,簇着眉有点忐忑小心地问:“他受伤了,我可以扶他去房间里休息一下吗?”

这一眼,恍如隔世般遥远。

顾师傅虽是这世间一等一的高手,可这一房子的锦衣卫也不是吃素的,他是硬派功夫,轻功会是会,但不大好,还不如他徒弟沐雩练的好,身子骨老了,脚步不够轻灵,这不,刚潜行了两个院子就被人被发现了。

蒋熹年看他一副无赖的样子,就非常想欺君犯上:“你还知道啊?你刚即位那两年朝中不定,北疆外敌来犯,南方又发洪水,你说不立后不纳妃,为了把钱用在戍边和赈灾上,那他们说你该立后,我都替你拦着。可如今却不应该拖了,你今岁多大了?你自己说。”

“你们当时不在,我确实在这的,那高公公简直是对安之一见钟情……”

但他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应当是没有资格挑三拣四的,可他心痒难耐,相处了几天以后觉得碧奴挺好说话的,有天终于忍不住说了:“你这个玫瑰乳是哪买的啊?”

沐雩一步步接近,犹如一条毒舌吐信,露出一堆淬满了剧毒汁液的尖锐獠牙,随时准备一口咬下去,将敌人置之于死地,他阴冷地说:“我早就说了,我根本不在乎功名什么的,你用这个威胁我也没用!顾雪洲到底在哪里!他要是有三长两短,我要你全家陪葬!!”

看来他从踏入公堂的第一步起,就已经进了别人的套了。

萧慎装作随口问:“什么事?”

萧慎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当年夫人可是伤心极了的,她竟然也认出来吗?怎么办?可是还不确定吧?“注意什么呢?”

柴薇接着说:“我还没说完,因为我哥不是也在国子监吗?我哥去向他道谢,他们就做了朋友,近来时常来往。我的丫鬟从我哥的丫鬟那听了几耳朵回来,说那个学生姓沐,是江南来的,和我小婶婶是同乡,都是定江府的人,虽然是南方来的,骑射弓马却特别好,这次的六艺比赛他也参加了。”

“我们就是现在考个举人也来不及了啊。”

刘氏拔腿就要去找女儿,却被她夫君给抓住胳膊。柴桐皱眉看着她:“我先过去招待就是,你梳洗下再去,拿面镜子照照,哪来的蓬头垢面的疯婆子,这样也好有脸出去待客?”

他拍起手来,高兴的不得了,“去玩!去玩!”

他虽觉得自家胭脂好,可也没好到那样的地步吧。而且他听说张家前几日还送了一套蓝田玉雕的八仙,栩栩如生,价值连城,大伙都在传他们家的单子这下是定了。

他们和楼中玉极不合,不免愤愤。

顾师傅顿觉心酸,这就是孤臣的坏处了,那傻孩子只忠于他的六皇子一人,哪能不得罪人,他撇清了弟弟以后自以为了无牵挂,尽可以放开手来得罪人,也不怕身后凄凉。

沐雩说:“那到时我来的不是时候了,我也没什么大事。倒不如我下次再来。”

沐雩气笑了:“是乡试前三个月我闭关备考不碰你。”

沐雩漫不经心地回答:“我们遇上了一对夫妻,那丈夫病重,妻子说要送他去治病,求我们捎带一程,我们就带了,谁知道他们是歹人……”

他心里一片狂风巨浪地搅乱着,久久平静不下来。

沐雩喘息着,最后在他嘴唇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下。顾雪洲刚才被亲得喘不过气,如今才稍微可以透几口气。

“好了,我妥协了,留着就留着吧,我就当多口饭了。眼见着这些年,那臭小子也被你教得人模人样,举业也不错,你突然把人给赶出家门了?!!你是认真的吗?小少爷!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生气到把他赶走的,肯定是那小子犯错,他这回是闯了什么祸?到底是多大的祸?”

恍惚之间,顾雪洲想起好久好久以前,他第一次见到沐雩的时候,他站在梨花树上,人比梨花还要白,一头长发披散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虽瘦,却也很圆润可爱,看人分不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一转眼,那个无意中躲进他的花篓里抱着鞋子蜷缩着睡觉的小娃娃已经长大了。

难道真的是他硬要沐哥儿来店里帮忙吗?他恨不得沐哥儿别来店里好好读书呢。但是他怎么可能管得住沐哥儿的脚。沐哥儿也根本不是来帮忙的,是来监视他的好吗?尤其这两年,但凡他和哪位女客聊得稍微和颜悦色了点,沐哥儿在店里的时候还笑盈盈的,回去就折腾他,弄的他如今见到女人对自己笑就心惊胆寒。

顾雪洲连忙否认,“不敢不敢,我怎么当得起?我、我只是想问该怎样做,才能既拒绝了他的爱慕之情,又不叫他伤心难过,然后彼此也能坦然相处。”

“不告诉我?安之,你该不会是骗我吧?”沐雩怪声怪气地说着,伸手在他腰上挠了两下。

有沐哥儿盯着,顾雪洲晓得自己是插翅难飞没法偷逃过去的,也罢,若是把自己也累病倒了更得不偿失。他回了家用柚子叶洗了个澡去去沾到的病气晦气,换了身衣服,原本的脏衣服拿去滚水里烫了洗。

“因为什么?你告诉我啊。”

他想了很多很多,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他梦见被别人知道了沐哥儿喜欢自己,那些人指责嘲笑沐哥儿是品行不端,官府还撤了沐哥儿的功名说他道德败坏不得再科举入仕,他还梦见有人骂自己是个□□无德的人,勾引带坏了养弟弟,又梦见沐哥儿把那些人都杀了,被下了狱,等待秋后问斩,他想去牢里探望,狱卒却拦着他就是不让他看沐哥儿。

蒋熹年笑了笑,“是,您说得对,是我消极了。等我日后为爹娘洗了冤屈给族人翻了案,能光明正大地走出来了,再让贝贝跟着我享福!”

雨也渐渐停了。

简王阖目养神,实在不舒服地醒了过来,“船太晃了,我好想吐啊。”

连杨豆豆都突然不敢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气氛微妙地尴尬起来,沉默了不知多久,夫人首先打破了僵局:“……两位小公子是从城里出来的吗?”

顾雪洲左右为难:“阿伯,我是不会与她再续前缘的。可我怕把人逼到死路上。”

顾雪洲摸不着头脑,琢磨了好久,觉得沐哥儿可能是天气太热心烦意乱,加上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嘛,本来就火气旺又桀骜不驯,稍拔群点的就觉得自己顶了不起……待他去制一支安神香……这两天再多加几个解郁下火的药膳吧。

全身灰扑扑的,柳二娘子想去打瓢水洗把脸,俯身瞧见水缸的水面上照出的自己的模样顿时就愣住了。水面上照着的女人素面朝天、形容枯槁、头发凌乱,她都记不起来自己六年前是什么样子的了,那时的她还是父母宠爱的娇娇女,整日为了父母偏心小妹生气,争一朵珠花半团线,当年她是不缺胭脂水粉的,那个顾傻子会巴巴地给她送去,连带她娘亲和姊妹的份,只是在小姐妹里还是抬不起头,因为顾雪洲长得太丑了,说话还结结巴巴的,被骂以后就更结巴了。那会儿她一想到自己要和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她就觉得快疯了。

顾雪洲点点头,沐哥儿也是啊,这孩子聪明圆滑,交友广泛谁都不得罪,可挚友没几个,熟一点就曲老爷家的大少爷曲同秋了,在白苑镇上便认识了,沐哥儿当年嫌小黑猫争宠,偷偷把猫给送人,送的就是那个曲同秋,他也没把猫给要回来,后来曲家恰巧也搬来定江,两个孩子偶尔也见一见面。曲夫人极乐意见到儿子和读书好的沐哥儿一起玩,还经常照顾他们家生意,虽说曲小少爷见沐哥儿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可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情谊的。

顾伯气得一回去就把事情一股脑儿都告诉了顾雪洲。

鉴明轻笑道:“从心所欲而已。你不是也喜欢顾小东家吗?”

——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烧饼铺子的老板点头:“那就是了,小霸王正是六七年前外出学武的,你们没听说过倒也情有可原。”

“吓,你们干什么呢?”顾伯一进门就瞧见这不堪入目的场景。

顾雪洲想着想着了,想到了自己,他现在都二十四了,还是光棍一条了,而今他的毒也拔除干净没以前那么丑了,铺子生意也做得好,虽然顶着克妻之名,但比以前好找亲事多了,也不是没有人有拉纤保媒的意思。可他想找个喜欢的,只是迟迟没有遇见,也不知何时才能遇见那样一个人。

沐哥儿:“……”他不敢置信地回望顾师傅。

顾师傅赶紧站起来,撑了伞走过去,“下雨了,快起来,要等去屋檐下等。”

杨烁恼羞成怒:“我就是刺客,我都被你逮住了,你杀了我吧!”

“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亲近还来不及,怎么会要杀了你呢?”达山说着,亲了他一口,又说,“你长高了。”

杨烁脸上微微烫起来,心里却愈发受折磨,他倔强地道:“你要么杀了我,不然我迟早要杀了你,给师父报仇。”

达山早知道他会这样说,静下来,气氛变得凝重。

杨烁感觉到那双桎梏住自己的强壮双臂放开来。

然后师兄还把从他手里夺走的小刀又塞回他的手里,“我不反抗了,你若要杀,就把刀尖从我心口捅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