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安置了弟弟,蒋熹年回头,当务之事是要把不请自来的陛下给赶回宫中,他也不得不交代下弟弟的事了。

他顿时有种见小舅子的腼腆羞涩,语气温和下来,不好意思地问:“对不起了,云卿,方才我心里急,口气冲了些,是我不好,我太在意你了……这都怎么一回事啊?既是你弟弟,怎么会这般出现?”

他趴在顾师傅的肩头上,依稀看到哥哥在雪中走进了火海,耀目的火光和浓重的黑暗纠缠着,像是一只可怕的野兽,张开血盆大口,把少年瘦弱的背影被一口吞没。

裴珩半点不紧张,笑道,“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都尉府撒野?”

裴珩叹了口气,揪着他的袖子边,“别生气了,云卿,不就是……因为那什么吗?”

*

碧奴就嘲讽他:“那你就是天生生来要被男人操吧。”

然而没有。

顾雪洲心越沉越深,这也太巧了。

总之,沐雩这算是一战成名了。

延宁侯萧慎越看越像,心情不由地沉重起来,之后便直接找人去调查这个少年,很快得知了他的来历,今年十八岁,名字叫沐雩……要真的是巧合,那也太巧了……

萧婉心头微热,脸一红:“你羞也不羞,张口就是说男人好看不好看的。”

“官府的令文还没下来,我们还有机会。”

柴桐刚一撩衣袍下摆跨出门槛,却见二管家满面喜色地快步走来,还没等走到他跟前就大声嚷嚷起来,“二爷!二爷!小小姐被送回来!小姐姐找到了!”

他立即从小杌子上跳起来,往后走,一个美男子卷帘而入,他还没走两步,就被抱了起来,男子抱着他说:“他不过是想去玩而已,有什么的,我带他出去就是了。”

顾雪洲做不到和张家一样什么珍奇异宝都拿去讨好高公公,他也没那么多钱和家底儿,可不做个面子功夫又显得不尊重,于是只比较着其他商家随便送了些,勉强做到不失礼而已。就算是这样,顾雪洲也觉得自己这应该很怠慢了,想来高公公这么一来是决不会对他瞧得上眼的了。

“楼矮子看来是要调回来了。”蒋熹年手上捧着杯茶,用瓷杯盖掖着茶说,“兰成道今年已经六十多,撑着不致仕不过是为了给徒弟多撑几年场子好叫楼矮子多攒几年资历,他虽才华横溢可是太年轻了,今年几岁来着?”

可他不能说,他在蒋熹年前面发过誓了。他护送当今圣上上京这事不过他和几个徒弟知道,他怕老婆担心,连老婆都没有说的。

顾师傅怕死了,外地出诊是不跑的,本地的病人还是坐诊的,然后又怕把病带回来,老婆住的院子都不敢进,日日中气十足地隔着墙喊话,这样也就算了,他因为担心,每日问个十几回都是少的,把李娘子烦的不成,扶着肚子把顾师傅骂得狗血淋头。

顾雪洲当然知道,虽然他心存侥幸,但也明白沐雩不可能同意。他是做生意的,怎么讲价钱他最清楚,一开始就把价格出的高点,即使被还价,也能落在一个更高的点上,而和最开始的价格比,客人也会觉得便宜满意。他装作冷淡生气地说:“怪我傻,听信了你的谎话,我都愿意雌伏于你,够退让了,却不知道你一开始就是打着骗我的主意。那你滚好了,我没什么好管你的了。”

顾雪洲愣了下,“难怪你回来以后就答应出去住了,还一个多月不见我。我还以为……”他说到这,猛地反应过来,闭上嘴。

顾雪洲抬手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沐雩张口就是一通歪理:“我喜欢你,你也承认了喜欢我,那我亲近你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凭什么不能亲你?下回我要带面镜子给你自己看看自己的样子,目如春水的,就是在邀请我亲你嘛!”

顾雪洲看了他一眼:“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他吗?”

崔山长说:“沐雩,你天资聪颖机敏善变,只是还须更谦虚敬慎,所以给你取了‘谦’字。”

小娘子们大多都只敢偷偷看几眼沐雩,那些打着看女婿心思的夫人太太们却不然,有胆子大会和顾雪洲搭话,甚至还有直接和打趣沐雩的,这时候沐雩脸上就会扬起笑打发回去,不卑不亢,人人都道一声好儿郎。顾雪洲想想,只要他能掐灭了沐哥儿对自己的歪念头,以他的资质是绝对能讨到一门好亲事。这样一想,顾雪洲倒没多放松,反而有点怪怪的感觉,大抵是有点寂寞吧。

玉夫人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勾起唇角,似乎在憋笑,“来,说吧。”

沐雩蹙起的眉间缓缓地舒展开了,他俯下身去,手臂搭在顾雪洲的肩膀,半压着他,在他耳边呵着热气,暧昧而喜悦地问:“你都给我准备了什么?”

沐雩见顾雪洲都快倒下了,气极了,硬拽着把他挟持回家去了。

顾雪洲傻眼了,果然是蛮夷!居然这么伤风败俗离经叛道的事都有!而且沐哥儿居然考虑得这么远了!他心慌得不得了,又说:“不成不成,这是不成的。”

顾雪洲怔忡了下,心里难过起来,“恨是恨的,可我、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更喜欢爹娘还有大哥能好好活着……”

顾师傅可不知道他如今脑子里在回忆着温情,他听了蒋熹年的话,被吓了一跳,低低地吼道:“那不就是孤臣吗?!你疯了?史上有几个做孤臣的得好死了?报仇就报仇!报完仇回来就是了,让安之多生几个,过继给你一个,你也有个后。跑去做什么孤臣!”

不,官府还搜刮了解毒的药草,明显针对的应该是自己扶着的这个病人。可他刚才趁机探了一下这人的腕脉,一点都不像是个功力深厚之人,武功实在乏乏。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这两个不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不是的话,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和杨烁拔剑相向?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太诡异了。

“唉。”杨烁叹气说,“以前碰到这种事情,都是师兄做决定的,我跟着听从就是了。”

沐雩想装风太大听不见,杨烁又重复了一遍,沐雩才不情不愿地拿着药去问人家夫人,“这是金疮止血散,这是补血丸……若用得上便用些吧。”

玉夫人想了想,收起了最初嬉闹的神情,渐渐严肃凝重起来:“顾小东家,我劝你一句,你最好快点娶亲,越早越好,还有沐哥儿,也别拖了,趁早给他定亲吧,你说的他会听的。……不然你怕是这辈子都不用娶老婆了。”

沐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终于明白了方才两个人是鸡同鸭讲,“我也不喜欢,你推了就是。……你就没别的事情要和我说的了吗?”

顾雪洲眯着眼睛打量她好一会儿,终于记起来了,不是很确定地问:“你是……柳二娘子?”

柳二娘子犹豫了两日才找到了香雪斋门口,她远远就看见那间精致典雅的胭脂香粉铺子,柜上竟还用了琉璃罩,门口停着华盖马车,出入的妇人和姑子个个都玉裹金妆骄矜富贵,她看了一眼,低头瞧了瞧自己粗布的衣裙,无论如何地跨不出步子走过去了。

杨烁一口一个点心,“我是打的这个主意,但是师兄却不愿见我违逆长辈,也不知他和奶奶说了什么,奶奶现在原谅了我也不逼我娶亲了,还说我赖在别人家混吃混喝忒不要脸,叫我回家去呢。”

所以顾伯在街上无意中看到沐雩一个人出门,马上就跟了上去,相当不高兴地想:少爷担心着你念书的事,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却还跑出去耍!

沐雩愣了下,就算不交手,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水平是打不过鉴明的。但他还是应战了,打不过,但他也不怕。勉强撑过了两招,鉴明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道:“那天你都看到了吧?”

这人脑子真的是豆子做的吧!沐雩瞠大眼睛,半晌无语,“……我没师兄。”

顾雪洲这时也赶上来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地和沐雩说:“我怎么觉得、觉得这不大对劲啊……是不是报官比较好?就算偷东西也不能用私刑啊。”

沐雩整理了下心情,转身回去,揭帘而入,顾雪洲抬头只看了他一眼,一下子就发现了他有些落寞。他担心地从柜后走出来,几步上前,“怎么了?”

“哦……”顾雪洲被他骂得闭上嘴巴,也睡了,过了会儿,睡不着,又低声试探地问道,“……那你有喜欢的小娘子了吗?”

十岁的时候,顾师傅开始教他几套拳法,一般如此介绍,这套拳他是从某某处自学的,曾在某时某地用过,对付了两三个人,那套拳他又是见过某某打过,后来又在某时某地对付过五六个人,等等等等。

天上不知道什么时候飘来一大片阴云,却几乎没有风,空气燥热憋闷,一只燕子低低地掠过。顾师傅起了炉子,从药箱里取了个珐琅瓷的水壶和杯子出来,打了一壶水烧上,从药箧里拿了点杭白菊枸杞冰糖丢进去煮,倒了杯茶,搬了张长凳在屋檐下大马金刀地一坐,优哉游哉地喝着茶守着沐哥儿。

顾伯看到顾雪洲找了一圈无果垂头丧气地回家,心虚地安抚他:“……大概是跑了吧,衣服也少了几件。”

其他小娘子这时也已反应过来,去扶柳三娘子一把,她依然觉得双腿发麻,有些站不稳,身上像是大冬天被泼了盆冰水,抖得停不下来,呆呆地看着顾雪洲离去的背影。

“喔,谢谢。”顾雪洲接过小猫抱在腿上,挠了两下小猫的下巴,小猫就从喉咙底发出舒服的咕噜声,顾雪洲不禁微笑起来:真像沐哥儿,好生可爱。

顾雪洲:“?”

他一看到柳三姑娘就立即认出来之前见过她,好像是顾雪洲以前的未婚妻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这女人就觉得讨厌,可能是因为她对丑八怪的态度……详细的他也说不上来,只懵懵懂懂的觉得这个女人要抢他的东西。

“我仰着头和你说话也很累的。”顾雪洲说,“你明明是那么聪明的孩子,你也知道不可以两个都要。为什么还是要回来呢?”

#160;#160;#160;直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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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60;#160;“那是我在此之前最后一次见到哥哥。”顾雪洲感慨地说,“我还以为他凶多吉少,大约已经不在人世了。没想到他为了报仇,竟然索性净身入宫……哥哥读书也很好的,那年他刚考上秀才呢。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