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虽然顾雪洲认出蒋熹年是他亲哥,蒋熹年也认出顾雪洲是他亲弟,可眼下这场合,他们互相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相认,他们也从未想过居然会是这样兄弟重逢的。

那样一个小傻子,都记得他亲哥哥。

*

裴珩心烦意乱,伸手就去拉他手。蒋熹年觉得自己的手并没什么好摸的,他常年习武,当年是个小太监时还要做杂货,皮肤并不娇嫩,指尖和手掌还有老茧,他的三郎还那么丁点大的时候,也是拉着他的手走路,软软的小手握着他的手指,小家伙仰着一张玉雪的小脸同他说话,奶声奶气,可爱的不得了。如今是拉着他手,色眯眯地挠手心,无赖的要把他气得仰倒过去,小时候明明那么可爱的,怎么就长成这样了呢?他都已经倾尽心血了。

顾师傅怕老婆抱孩子累了,从她手里把孩子接了过来,让女儿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睡觉,一边问道:“怎么说?”

顾雪洲听他说的这么吓人,有点害怕,然后跟着练,发现这舞蹈不是很难,不挺好坳的吗?

知府这次是颜面扫地,“你到底是想怎样?我告诉你,你虽然是个举人,但我也有办法能夺了你的学籍!”

“……”

萧慎去找柴桐喝酒便无意中聊起沐雩救了他女儿的事来,柴桐笑道:“是他救的,他不要银子,就求我办一件事。”

这第四天的比赛,尽管沐雩没有参加,延宁侯还是来看了。早前六艺比赛的第一天结束那时他遇见了沐雩,惊疑不定,一忽儿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一忽儿又觉得肯定没看错,设想了下,假如当年那个孩子还活着差不多也就是这个年纪……他翻来覆去一晚上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就叫来小厮派去国子监查人,接着又陪着妻女再去看六艺第二门的比赛,这天没有再见到那个少年,小厮也没调查出什么头绪来。

萧婉心痒难耐,她其实特别想问,可出于矜持又不好意思问。

所以,当初顾家那小小的胭脂铺子落地在定江时,张家连看都没多看了一眼,而后几年起发展到五六间铺子,他们才稍有侧目,再等到顾家都准备去京城开铺子了他们终于开始重视这香雪斋。可已经晚了。

“是的,是个国子监的学生把楹姐儿给救了,现在就在侧厅呢。”

那个碗看上去那么大,他用两只手捧着才拿稳,举起来砸在地上,抬头看着娘亲,“我要出去玩!”

顾雪洲都懵了。

蒋熹年其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只对当今陛下一人唯命是从,让他咬谁就咬谁,客气点的叫他蒋督公,不客气的叫他蒋老狗。

楼侍郎一声冷笑:“怕是顾师傅没见过那蒋督公吧?他那东厂满院子狗腿,转做些鸡鸣狗盗窃听墙角之事,多少无辜忠良招他陷害,偏他起于陛下微末之时,有一等从龙之功,陛下惦念旧情,十分宠信于他。”

说是喜脉,更多的是惊,顾师傅和李娘子夫妻俩琴瑟和鸣这二三十年,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孩子,李娘子身体不错,只是不易受孕,早年掉过一个孩子,后来就再没有过了。顾师傅倒不在意——虽然外面有人传说是他吃老婆的住老婆的当然不在意——这些年两人恩恩爱爱一个忙赚钱一个忙行医也就这样过来了。

顾雪洲竖起耳朵,颇为惊喜,按捺住雀跃的心情,故作淡定地问道:“是三个月……一次?”

沐雩却觉得心里甜蜜,安之一遇上自己的事情就总是这样生气,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吧?他想了想,就老实说了,“没什么的,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假如不是做梦的话,和弟弟真的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也是个畜生。

正想着,顾雪洲就看着沐雩的脸凑近过来,他以为会像以前那样停住,所以并未躲避,结果就感觉到嘴唇上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上来,趁着他微愕,沐雩轻易地撬开了他的牙关,缠着他的舌尖,色情地湿吻起来,像要把他吞吃了似的。

顾雪洲听得耳朵直发烫。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寿胡福。”

顾雪洲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有这般猖狂吗?那我回去也防备下好了,”顾雪洲犹豫地说,“再不济,我可以让沐哥儿来打黄鼠狼的。”

顾雪洲脸上发烫,“还、还不能告诉你。”

顾雪洲擦了擦额上的汗,矮身从这个破草席搭的低棚里出去,将药箧背上,刚要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就要倒下去——施针极耗心神,他自早晨过来到快傍晚,除了吃饭饮水,都在给人治病,刚才蹲跪在地上给那孩子施针了许久,一下子站起来就有点受不住。

“因为、因为……”

顾师傅愣了愣,心道:我是护送简王进京去了。到了以后还保护了他一阵子,我和你哥哥约好了,就算事败也帮忙救他一命,不过简王上位地很顺利,他这些年在封地勤政爱民颇有贤名,极嫡又长,名正言顺,内阁大半的阁老都拥护他,辽王和贵妃党派的人已是强弩之末成不了事的,等圣上开始拟封他为太子的消息出来,我就回来了。大抵过不了几天,新储君册封的消息就会传到定江城了。

“要什么报酬!”顾师傅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给我好好活着就行。好好活着。也别说什么不认我们的话了。你的人生还那么长,还有几十年好活呢,指不定以后还有什么变数呢。”

沐雩扶着病人坐下,昂首看着这个怪人的背影,恍惚间有一种大家都被庇佑在他的影子里的感觉。

杨烁赧然。

船是杨烁负责驾驶,他才是船的主人,既然他心意已决,沐雩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坐在船头紧紧盯着那对奇怪的夫妻,眉头深锁。万一对方有什么异动,他是绝对做得到毫无同情心地把人扔进江里喂鱼的。

正想着,顾伯一脸不虞地过来告诉他柳二娘子又来了,“她这次不仅带着孩子过来,还背了个包袱,一副投奔的样子。一开始你就该把人打发了,这下可好,没完没了了,我一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歪脑筋,这种品行不正的女人踏进我们家我都嫌她脏了我们家的地砖。你自己惹出来的祸我先让你自己解决,你可别心软,你要是心软,我就替你把她打出去。”

“啊?”沐哥儿以后找娘子还要比他美吗?这也太难了吧?顾雪洲愕然地想,觉得肩上的负担更重了,他悄悄用手指去捏沐哥儿的袖子,“不生气了,沐哥儿,给你找娘子当然要考虑你的感受啊,又不是我觉得好就去给你娶回来了,我之前就说过了你将来的娘子由你自己选,我都接受……毕竟那是要和你过一辈子的人。”

对方微愕:“你是觉得简王是先皇后之子吧?然而先皇后故去已有二十年,陈将军战死后陈家后继无人逐日式微,外族无半分助力。而当年陛下还将三皇子养在西宫太后膝下,那位太后非陛下生母,感情冷淡,整日闭门不出吃斋茹素,三皇子从小到大就无半点才名,一成年就被发……嗯,到了苦寒偏僻之地就藩,封号还是个不咸不淡的‘简’字,显然不得圣上欢心啊。”

杨烁摇头,“没有,我说要在顾师傅那练武,奶奶就送了钱给李娘子抵我的花费。我几日不见沐雩,无人陪练,怪寂寞的。好几年不回定江,我幼时的同伴个个都成家立业,没几个学武的了,回来以后也只认识了沐雩一个,可以过几招。”

顾雪洲见几颗天王补心丹下去,加之食疗,沐哥儿之后真的没有再犯病,这才放了心。之后又整日琢磨着给他换菜色,唯恐沐哥儿有点不舒心影响了考试,这会儿沐哥儿估计要什么,顾雪洲都会从了,连一向最不和沐哥儿对付的顾伯这段时间也是让着他走路的。

沐雩索性认了,揶揄道:“你哄骗你小师弟做这种事,心里不觉得惭愧吗?更何况你还是出家人,六根不净!”

沐雩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隐约听到了心底似乎有颗种子要发芽破壳而出,可还挣扎出来,看不清形状模样……好像不对,好像又是对的……

顾雪洲道:“我们六年前搬来的,就住在城南那边。”

他幼时一知半解的,随着年龄增长便慢慢想到了……为什么娘亲总是那么哀愁,为什么爹爹很少出现,他从没听说过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只和娘亲一起生活在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寂寞孤独地等待爹爹偶尔的来临,又为什么他长到四岁还是没有大名,被娘亲丫鬟“沐哥儿”地浑叫着。

顾雪洲彻底不敢说话了,觉得沐哥儿好像有点生气,因为抱得更紧了,心想:沐哥儿可真害羞啊……也是,他不过才十四,回想下自己十四岁的时候,见到王小姐也是羞得不行的。沐哥儿平时嘴上硬声硬气的,虽说身材已经变得高大了,可其实也还没有完全长大啊,又害羞又爱撒娇,还赖在自己床上呢,看来并不用不急着说亲,慢慢看着就是了。等他考了功名之后再说门更好的亲事。

沐哥儿一边稳稳地扎马步,忽的想起一件事,问顾师傅:“但你没说你为什么当大夫啊。”

沐哥儿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去,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你这是和我甩狠话吗?”顾伯气得发抖,恼怒道,往椅子上一坐,岿然如山,嘴巴紧闭,看也不看顾雪洲。

她惊惶恐惧到了极点,这些人的话比刚才的火还可怕,叫她牙齿都打颤起来,她连说都没地方说,怕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是这个孩子点的火,是他要烧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