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家看上去这般斯文竟然会做这样畜生不如的事,真是为富不仁啊!”

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题目,也从没有人这么干过。

沐雩算是两夜之间小小地成名了,不过一直谣传的圣上并未出现,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还没到比赛那天,看台帷幕搭了起来,宝盖香车络绎不绝地驰进来,王公大臣、夫人小姐们把看台坐的满满的,他们过来一是得了闲,二是为了挑拣青年才俊们,国子监的学生,要么有权,要么有才,今天又能够正大光明地相看学子们的容貌,所以也是各家有适龄女儿的夫人更期盼,或者自己来看,或者把女儿也带上,让她自己瞧瞧有没有中意的。

这大梁喜好用个胭脂水粉的小娘子有哪个不知道他们张家的名头?尤其是在江南,就没有盖得过他们的。

少妇拧着帕子,“我听见你们说的了,大伯说人贩子估计不知道囡囡是清河侯的侄女,假如知道了怕是可能要……”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拉着夫君的衣袖,颤抖着说,“要杀人灭口。这可怎办是好?”

“那你自己吃!”娘亲也不高兴了,把碗和勺子都放在他面前的小桌子上。沐雩隐约记得是这样的,他小小就发过一次脾气非要自己吃饭,饭掉的满身都是也一定要自己来,后来到了戏班子上顿不接下顿的,他才学会了吃饭一颗米也不掉出去。

李娘子听顾雪洲忐忑不安地说完,觉得好笑,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事,她手下也有几门生意是和宫里做的,“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说明你的胭脂做的好吗?”

亲军都尉府由太祖创立,直属皇帝,且只受皇帝一人差遣管辖。都尉府之人却大多身份并不高贵而是出身贫寒,但凡有点家世的人家也不会愿意将孩子送来这做亡命的鹰犬。几年前逆王犯上做乱,前亲军都尉府死伤惨重。当今陛下自登基后,提拔了贴身大太监兼大内高手的蒋熹年作都指挥使,其下也几乎尽数更为潜龙时的心腹护卫。

顾雪洲担心沐雩担心的不得了,顾师傅也不是什么外人,也不多做虚礼。先前顾雪洲原是想找顾师傅商量的,可是那天顾师傅不在,他想着同李娘子说也是一样的,他们夫妻一心,没想到这些时日两人就没怎么见面,李娘子还没找着机会和顾师傅说,但还是一直把他的事放在心上,旧友楼侍郎上门拜访却是意料之外,据说楼侍郎和蒋督公不和,她试探过确定以后,决定借东风帮帮她的傻徒弟,倒也凑巧,她还没使人去喊顾雪洲,顾雪洲竟然自己登门了,倒也孝顺,不枉费她为了顾雪洲煞费苦情还要欠人人情。

就在沐雩闭关读书的没几天后,李娘子诊出喜脉,已经三个月多了。

“在明年乡试结束之前,你就专心温习,不准再做那种事了。

顾雪洲看他睫毛微垂沉默的模样,忽的有点气不打一处来,“那伤看着那么严重!我竟然一直不知道!你还说什么我是最重要的,却什么都想瞒着我吗?”

顾雪洲默默地把衣服穿了回去,他找出铜镜来看自己的样子,嘴唇微微红肿着,眼睛也红红的,头发凌乱,相当不堪入目。他松开手,镜子啪的一声被扣上。

他有点害怕,又不害怕,他害怕会摔下去,害怕沐雩会亲上来,但他又知道自己一定会被接住,顾雪洲心上稍宽,沐哥儿嘴上虽然厉害,可从未强迫要亲近他过……

顾伯:“……”

“今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褀,介尔景服。”

顾雪洲把他推到一旁:“你来捣什么乱?不用你帮忙,我刚算到一半,又被你打乱了。”

玉夫人对他招招手,让他坐下,“是会咬人,不过我不担心,小东家你说不定得提防提防。”

顾雪洲揪紧了枕头,不说话,从脖子到耳朵,但是抹了桃花胭脂一样变得粉艳艳的,十分诱人。

他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安之,又去难民住的棚户找,终于把人给找到了。这段时日安之把自己的香雪斋都撇下来了,整日跟着顾师傅到处给人治病,这一片都洒了石灰粉和醋消毒,混合着垃圾散发着奇异的恶臭,安之穿着方便行动的短褐,系了围裙,正在给一个四肢细瘦却腹胀如鼓的孩子施针,之后再写了一副药方给他们,难民可以凭着药方去李娘子布施的药摊子免费领药煎药。

这话仿佛随着那颗眼泪仿佛掉进顾雪洲心口里,叫他整颗心刹那就柔软了,也没有之间的害怕了,“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但是沐哥儿……”

这没法聊下去了。顾雪洲长长叹了口气,说些别的缓缓心里纠结的情绪:“顾师傅,你这个月是去哪了啊?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可担心你了。”

蒋熹年强将泪意压下,眼底动摇了的神色重新坚定起来,甚至流露出几分入了魔般的痴狂执拗,“师叔,我从不会后悔当年入宫。我马上就能报仇雪恨了!我花了十七年……十七年啊,离仇人只有一步了!”

蒋熹年啧了下舌,这两个小东西忒不顶用,但这时候也没办法了。他提着剑,岿然如山般立于船头,满袖兜风,衣袍映着火光在风中翻飞烈烈作响,他束发的丝带也不知什么时候掉了,风从正面吹过来,露出他整张光洁苍白的脸庞,一把青丝在脑后被风吹得狂舞,手中紧紧握着长剑。

“那大娘看着也不是很厉害的样子……”杨烁迟疑着说。

杨烁红着脸去扶她,结结巴巴地道:“这位大娘,您、您别这样……沐哥儿,我们带上她吧,人家多可怜啊。”

玉夫人若有所思地端详起他的脸来。

沐雩气得胸膛起伏着:“既然你觉得好你就接受啊,考虑我的感受做什么?你都背着我和人说好了。那女人……那女人还没我好看呢?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要!”

这个来探口风的人家似乎是与沐哥儿认识的,就是上次沐哥儿去拜访过的那一家。指不定沐哥儿已经见过人家的小姐了吧?不知他喜不喜欢……

沐雩抿了抿嘴唇,道:“怎么没人说三皇子简王。”

沐雩揉了个纸团丢过去,顾雪洲赶紧把门关上跑了,哎哟,完了完了,真的炸毛了,怎么办?该怎么顺毛?

过了端午,离院试还有一个月时,学院放了他们假在家复习,顾师傅那也给他停了课,许他专心在家读书对付院试。

沐雩看着他犹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着的脸,心头一暖,答应了下来。

他们谁都没提当年就认识的事情,重新结识了一次。

沐雩:“……”他不想管了。

沐雩下了车,目送玉夫人的华盖香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而去。

“什么一样?”顾雪洲一头雾水。

沐哥儿乖乖回去扎马步了,这之后也再没有诉过苦。

顾师傅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睬他,他就没见过比沐哥儿还难对付的小孩子,“去洗脸?”

顾伯站在岸边,看到老和尚在甲板上,双手合掌挂着佛珠,低头对他躬了躬身。即便如此,顾伯还是没有舒展开眉头,沐哥儿这下绝对是回不来了,不说他还给和尚留了点让孩子安静的药,而且就算沐哥儿醒过来,在湍急的江上,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只能乖乖认命了罢……他做不出多么心狠手辣的事,可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少爷陷进去,越早摆脱越好,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希望沐哥儿以后能够洗净杀气,平平安安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好人。

柳三娘子?镇上还有第二个柳三娘子吗?顾雪洲终于注意到了身旁,柳三娘子依然跌坐在地上,头发凌乱,满脸泪痕,衣服上沾了泥污,右臂上还有焰火燎烧的痕迹,幸好还未烧到皮肤。

沐哥儿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明明他对沈玉官下刀的时候都平静淡定,现在却完全冷静不下来,为愤怒助燃的是惶恐,但他又不是很想承认,丑八怪竟然都不怎么反对那个讨厌的臭老头说的话,那是不是说明丑八怪也觉得他是个麻烦呢?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他了呢?

“唔……”沐哥儿思忖着,听见床边传来喵喵的叫声。

“订了婚,过两年待她及笄了再嫁过来也可以啊。”顾伯对他吹胡子瞪眼,“我不让你收养孩子,你非要收养,好,那我现在同意了,作为交换,亲事上你总得听我的吧?”

顾雪洲被他气得肝疼,把灯点起来,站房梁下边,“你给我下来。”

沐哥儿?我幻听吗?顾雪洲想着,才不过一日,他就惦记沐哥儿到幻视幻听吗?

道了歉,几个人眼巴巴地望着顾雪洲。

顾雪洲想,沐哥儿四岁就被拐了,一直在戏班子里,难道是对着戏本子学的字?“你是看戏学的?”

顾雪洲也是没话找话说,随意和沐哥儿说几句罢了,这小家伙脸蛋美的像个女娃娃,气概却还是很小男子汉的,甚至有时候过头了。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想起顾雪洲平日脸上带笑的模样……就是再难再苦的时候,又或是被人嘲笑刁难,连被戴绿帽他都没有生气,这话说出来他们自己不信,而且那个小鬼在顾雪洲面前是个顶会装好卖乖的,黏的可紧,睡觉都不肯分开,他嗷嗷几句怕,顾雪洲还担心地把他领店里去了,就差没栓在裤腰带上随身携带了,这两个人别提有多好了,眼看着还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沐哥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顾雪洲面前这么乖,大概是假如非要他选一个亲近的话,他宁愿选这个丑八怪,人傻,好糊弄。

沈玉官像是绝望了,面无血色,竟晕了过了。正好之前戏班的人回来用了担架,拿来抬人送监牢去。

他父亲与顾师傅是师兄弟,也是因为这层关系,顾师傅当年才冒死保着他一路南下,帮他在乡下改头换面隐姓埋名重新生活。他们师兄弟皆是百年前一代神医楚卿的传人,得了两套医术绝学,一是柳叶刀术,二是子午流注金针术。因家学渊源,他自然也自幼学习,只是现在转开了胭脂香粉铺子,除了偶尔做点面药,家学就无处施展了。

碧奴抓着他的胳膊抚摸着:“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水灵怎么保养的?天生丽质吗?!”

顾雪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