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妇拧着帕子,“我听见你们说的了,大伯说人贩子估计不知道囡囡是清河侯的侄女,假如知道了怕是可能要……”她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拉着夫君的衣袖,颤抖着说,“要杀人灭口。这可怎办是好?”

沐雩回过神,继续往前走。

李娘子听顾雪洲忐忑不安地说完,觉得好笑,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事,她手下也有几门生意是和宫里做的,“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说明你的胭脂做的好吗?”

萧韧停在一扇门外,还没开口,门里的人已先说话了:“萧韧,进来。”

顾雪洲担心沐雩担心的不得了,顾师傅也不是什么外人,也不多做虚礼。先前顾雪洲原是想找顾师傅商量的,可是那天顾师傅不在,他想着同李娘子说也是一样的,他们夫妻一心,没想到这些时日两人就没怎么见面,李娘子还没找着机会和顾师傅说,但还是一直把他的事放在心上,旧友楼侍郎上门拜访却是意料之外,据说楼侍郎和蒋督公不和,她试探过确定以后,决定借东风帮帮她的傻徒弟,倒也凑巧,她还没使人去喊顾雪洲,顾雪洲竟然自己登门了,倒也孝顺,不枉费她为了顾雪洲煞费苦情还要欠人人情。

连顾伯都很紧张,不再对沐雩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变得温柔到叫沐雩觉得肉麻。举人啊!那可是举人!考上举人就有资格做官当官老爷了!

“在明年乡试结束之前,你就专心温习,不准再做那种事了。

沐雩把伤药绷带取了过来,给他细细地涂药包扎伤口,他心疼得不得了,只觉得是戳在自己的心口似的,万般怜惜而愧疚地说:“我原在心底发过誓的,纵是我丢了命也不能让你伤了一根毫毛,如今却因为让你受了这样重的伤。”

顾雪洲默默地把衣服穿了回去,他找出铜镜来看自己的样子,嘴唇微微红肿着,眼睛也红红的,头发凌乱,相当不堪入目。他松开手,镜子啪的一声被扣上。

“顾师傅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救人无数了;如今在治水那位楼大人在十六时才刚考上秀才,他的名次不如你,后来中举人中进士名次也不靠前,但他为什么现在比同科之人都要升职的快,因为他踏实,他十几岁就一边打理庶务一边读书,农事和工事他都能说的头头是道,所以才能抚南蛮又造河堤。沐雩,你学什么都比别人好,理应比别人都厉害出色才是!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才是!明明你该比谁看得都高比谁都远,让后人敬仰,流芳百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会被困在方寸之地!胡搅蛮缠!荒废时光!”

顾伯:“……”

沐雩觉得这傻子估计还以为是和师兄在练功呢……算了,是他也被带傻了,居然傻到去问杨烁。

顾雪洲把他推到一旁:“你来捣什么乱?不用你帮忙,我刚算到一半,又被你打乱了。”

顾雪洲就是想来向玉夫人讨教关于沐哥儿的问题的,说得不好点,玉夫人最擅长对付男人……他想知道该怎么摆脱沐雩的追求又不伤害两个人的关系。顾师傅他问了两回,已经绝望了,顾师傅不知道他说的是沐哥儿,只以为是年纪辈分比他小的姑娘,还很鼓励他去追求呢!要真是那样,顾雪洲也就不烦恼那么多了……他有时也会想,如果沐哥儿是女孩子,说不定他就把人娶……唉……怎么能这么想呢?

顾雪洲揪紧了枕头,不说话,从脖子到耳朵,但是抹了桃花胭脂一样变得粉艳艳的,十分诱人。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快哉快哉。”

这话仿佛随着那颗眼泪仿佛掉进顾雪洲心口里,叫他整颗心刹那就柔软了,也没有之间的害怕了,“我怎么会讨厌你呢,但是沐哥儿……”

顾师傅说:“你脸红得这么厉害,还结巴了,还说什么不接受……当年我和我娘子成亲也有人说三道四的,但我们过日子又不是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过,人生在世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多不容易。你要是喜欢就娶回家呗,难得你都二十四了终于有个喜欢的人了。这是好事啊!”

蒋熹年强将泪意压下,眼底动摇了的神色重新坚定起来,甚至流露出几分入了魔般的痴狂执拗,“师叔,我从不会后悔当年入宫。我马上就能报仇雪恨了!我花了十七年……十七年啊,离仇人只有一步了!”

杨烁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帆!要收帆!!风太大了!!”

“那大娘看着也不是很厉害的样子……”杨烁迟疑着说。

杨烁:“……”他于心不忍地看着这位美貌的夫人和疑似是她丈夫的男人。

玉夫人若有所思地端详起他的脸来。

顾雪洲垂下眼睫,非常遗憾似的叹了口气,“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那姑娘条件还不错的……不过以后兴许还能找着更好的,等你考上了举人再说也不迟。”

这个来探口风的人家似乎是与沐哥儿认识的,就是上次沐哥儿去拜访过的那一家。指不定沐哥儿已经见过人家的小姐了吧?不知他喜不喜欢……

“十皇子呢?你说皇贵妃得宠,那也是老皇历的事了,十皇子生母淑妃却是正当宠,且十皇子也有早慧贤名……”

沐雩揉了个纸团丢过去,顾雪洲赶紧把门关上跑了,哎哟,完了完了,真的炸毛了,怎么办?该怎么顺毛?

沐雩:“……”

沐雩看着他犹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着的脸,心头一暖,答应了下来。

沐雩还站在高高的梅花桩上,恰好视线能越过墙看到这对抱在一块儿的师兄弟,正觉得不大对,就眼睁睁看见鉴明亲了杨烁。看得他屏息敛气,目瞪口呆。

沐雩:“……”他不想管了。

玉夫人笑了,“你这小鬼,要我帮忙,准备支付什么报酬呢?”

“什么一样?”顾雪洲一头雾水。

“据我师父说,其实楚公的武功并不怎么样,他在退隐之后摇铃行医,当了名乡野大夫,悬壶济世,只将医术传了下来。——对了,我是楚公传人的事不要说出去,会很麻烦的。”

顾师傅还是不信,继续问他:“他是亲口对你说不要你了的吗?”

顾伯站在岸边,看到老和尚在甲板上,双手合掌挂着佛珠,低头对他躬了躬身。即便如此,顾伯还是没有舒展开眉头,沐哥儿这下绝对是回不来了,不说他还给和尚留了点让孩子安静的药,而且就算沐哥儿醒过来,在湍急的江上,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只能乖乖认命了罢……他做不出多么心狠手辣的事,可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小少爷陷进去,越早摆脱越好,这样已经是最好的方法了,希望沐哥儿以后能够洗净杀气,平平安安老老实实地做一个好人。

顾雪洲讪讪,他太心急了,一发现沐哥儿不见就直接撇下店出来找人了,根本没有看柜子上有没有什么纸条。

沐哥儿只觉得思绪一片混乱,明明他对沈玉官下刀的时候都平静淡定,现在却完全冷静不下来,为愤怒助燃的是惶恐,但他又不是很想承认,丑八怪竟然都不怎么反对那个讨厌的臭老头说的话,那是不是说明丑八怪也觉得他是个麻烦呢?是不是……是不是不喜欢他了呢?

沐哥儿瞠大眼睛,“你怎么把它弄进来了?”

“订了婚,过两年待她及笄了再嫁过来也可以啊。”顾伯对他吹胡子瞪眼,“我不让你收养孩子,你非要收养,好,那我现在同意了,作为交换,亲事上你总得听我的吧?”

顾雪洲阖目,忍痛道:“现在你是陆先生的养子。我有空会去看你,但你不能天天晚上偷跑出来,陆先生会不高兴的,哪有自己的儿子总往别人家跑的,不然该算作是谁的儿子呢?”

沐哥儿?我幻听吗?顾雪洲想着,才不过一日,他就惦记沐哥儿到幻视幻听吗?

“对不起。”

顾雪洲想,沐哥儿四岁就被拐了,一直在戏班子里,难道是对着戏本子学的字?“你是看戏学的?”

顾雪洲瞧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有点头疼,但也晓得要教好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做得到的,任重而道远,还是慢慢来吧。送他去学堂,念念圣贤书,孩子还小,总能被教化的。

这话说出来,两个人都沉默了,他们想起顾雪洲平日脸上带笑的模样……就是再难再苦的时候,又或是被人嘲笑刁难,连被戴绿帽他都没有生气,这话说出来他们自己不信,而且那个小鬼在顾雪洲面前是个顶会装好卖乖的,黏的可紧,睡觉都不肯分开,他嗷嗷几句怕,顾雪洲还担心地把他领店里去了,就差没栓在裤腰带上随身携带了,这两个人别提有多好了,眼看着还有越来越好的趋势。

沐哥儿也还是浅眠,他很快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顾雪洲,揉揉眼睛,确认丑八怪真的回来了,这才跟小猴子似的一溜儿又从柱子上滑下来,扑进顾雪洲怀里,委屈地问:“你怎么才回来?我肚子都饿了。”

沈玉官像是绝望了,面无血色,竟晕了过了。正好之前戏班的人回来用了担架,拿来抬人送监牢去。

沐哥儿本来还是不乐意,被反复哄了,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