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顾伯都很紧张,不再对沐雩横挑鼻子竖挑眼了,变得温柔到叫沐雩觉得肉麻。举人啊!那可是举人!考上举人就有资格做官当官老爷了!

顾雪洲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认真的同沐雩说:“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沉溺房事掏空了身体可怎么办?”

沐雩把伤药绷带取了过来,给他细细地涂药包扎伤口,他心疼得不得了,只觉得是戳在自己的心口似的,万般怜惜而愧疚地说:“我原在心底发过誓的,纵是我丢了命也不能让你伤了一根毫毛,如今却因为让你受了这样重的伤。”

幸好只是做梦,幸好只是做梦。顾雪洲反复告诉自己说,然后从船上爬起来,刚走了两步,扯动双腿,立即感觉到某个私密之处的异样。

“顾师傅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走遍了大江南北,救人无数了;如今在治水那位楼大人在十六时才刚考上秀才,他的名次不如你,后来中举人中进士名次也不靠前,但他为什么现在比同科之人都要升职的快,因为他踏实,他十几岁就一边打理庶务一边读书,农事和工事他都能说的头头是道,所以才能抚南蛮又造河堤。沐雩,你学什么都比别人好,理应比别人都厉害出色才是!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才是!明明你该比谁看得都高比谁都远,让后人敬仰,流芳百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会被困在方寸之地!胡搅蛮缠!荒废时光!”

顾雪洲头也不回,“走了。”

沐雩觉得这傻子估计还以为是和师兄在练功呢……算了,是他也被带傻了,居然傻到去问杨烁。

顾雪洲回过神,赶忙道歉,低头一看算盘,自己都记不得算到那里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神,摇了摇算盘,又从头算起。

顾雪洲就是想来向玉夫人讨教关于沐哥儿的问题的,说得不好点,玉夫人最擅长对付男人……他想知道该怎么摆脱沐雩的追求又不伤害两个人的关系。顾师傅他问了两回,已经绝望了,顾师傅不知道他说的是沐哥儿,只以为是年纪辈分比他小的姑娘,还很鼓励他去追求呢!要真是那样,顾雪洲也就不烦恼那么多了……他有时也会想,如果沐哥儿是女孩子,说不定他就把人娶……唉……怎么能这么想呢?

这种不要脸的表白沐雩是有机会就要说几句的,听了两年,顾雪洲还是一听就面红耳赤,肩膀更僵了,“我、我怎会不想着你呢?只是、只是最近忙……”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快哉快哉。”

顾雪洲更惊恐了,惊恐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可是、可是……”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沐雩的脸凑近,想要亲上来似的,他吓得往后仰,后脑勺磕到了墙壁,无处可退了。

顾师傅说:“你脸红得这么厉害,还结巴了,还说什么不接受……当年我和我娘子成亲也有人说三道四的,但我们过日子又不是为了那些不相干的人过,人生在世能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多不容易。你要是喜欢就娶回家呗,难得你都二十四了终于有个喜欢的人了。这是好事啊!”

顾师傅讪讪地摇头:“还没有,这个看缘分吧。不过他收养了一个孩子做弟弟,他同我说过,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你,他想保护自己的兄弟,可觉得自己已经来不及……他现在长大了,温柔又有担当,是个远近闻名的好人,就是有时候烂好人过头了,你要是去了就知道了……你既然还好好活着,要不要我告诉他?”

杨烁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帆!要收帆!!风太大了!!”

还没呢,不过迟早的。沐雩扬了扬眉想。

杨烁:“……”他于心不忍地看着这位美貌的夫人和疑似是她丈夫的男人。

顾雪洲就和她倾诉烦恼,说这段时日沐哥儿如何如何叛逆,还跟人去了赌坊玩,怕他行差踏错等等。

顾雪洲垂下眼睫,非常遗憾似的叹了口气,“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吧,那姑娘条件还不错的……不过以后兴许还能找着更好的,等你考上了举人再说也不迟。”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竟是将我当成不要钱的媒婆了。我坐下了,连被好点的茶都不给倒一杯。”李娘子觉得这是个逗乐的事,回去就和相公说了。

“十皇子呢?你说皇贵妃得宠,那也是老皇历的事了,十皇子生母淑妃却是正当宠,且十皇子也有早慧贤名……”

沐雩听到头两句脸色就稍缓了,想马上说我原谅你了,又觉得自己不争气,不能每次安之一哄他他就马上妥协,正是因为如此,安之才愈发不把他放在心上。正犹豫着,听到后面那句,脸颊就悄悄浮起薄红,他晓得安之大抵是没有他意的,可他忍不住遐想,心里刚甜蜜起来,就听见顾雪洲的下一句话——

沐雩:“……”

顾师傅看着他粗犷英俊的脸庞,道:“——你输不起,又何谈赢?”他想了想,感叹,“倒是和我那小徒弟有点像。”

沐雩还站在高高的梅花桩上,恰好视线能越过墙看到这对抱在一块儿的师兄弟,正觉得不大对,就眼睁睁看见鉴明亲了杨烁。看得他屏息敛气,目瞪口呆。

“你欺负妇孺,偷人钱财,不打你打谁?”沐雩眼也不眨地凛然道。

玉夫人笑了,“你这小鬼,要我帮忙,准备支付什么报酬呢?”

顾雪洲想去握住沐哥儿的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沐哥儿抓着了,还十指相扣着,“……反正,你若是缺钱,尽可以跟我说,不用委屈自己,知道吗?”

“据我师父说,其实楚公的武功并不怎么样,他在退隐之后摇铃行医,当了名乡野大夫,悬壶济世,只将医术传了下来。——对了,我是楚公传人的事不要说出去,会很麻烦的。”

沐哥儿揣测着想:以前戏班子教他练功的人就说他骨骼清奇是个练武的材料,这老家伙肯定也是因为这个,他一定没见过我这般资质的人才吧?

顾师傅还是不信,继续问他:“他是亲口对你说不要你了的吗?”

他卑微恳切地望向老和尚,像是看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豁出老脸了,“我知道我这样说很恬不知耻。但是……但是我们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人家了,无力教导这样的孩子。大师您既然能遇见他,是不是也说明和他有缘?纵然我怕他至极,也不敢将他胡乱赶走,又或是主动害他性命,这样的事我也做不出来。大师您是否可以收留他教化他,一来留了他性命也不至于流离失所,二来沐浴佛光是否也可能有一日解了他一身孽债戾气。”

顾雪洲讪讪,他太心急了,一发现沐哥儿不见就直接撇下店出来找人了,根本没有看柜子上有没有什么纸条。

顾伯拔高声音又问一遍,“你听到我说的吗?”

沐哥儿瞠大眼睛,“你怎么把它弄进来了?”

顾雪洲:“……”能别每次说不到三句话就开始提亲事好吗?他头皮发麻,欲逃之而后快。

顾雪洲阖目,忍痛道:“现在你是陆先生的养子。我有空会去看你,但你不能天天晚上偷跑出来,陆先生会不高兴的,哪有自己的儿子总往别人家跑的,不然该算作是谁的儿子呢?”

顾雪洲耷拉着的脑袋摇了摇,虚弱地像是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一言不发,长长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他心里堵得慌,大概还是因为临走时陆举人说的话,可假如没有这句话他就不会担心沐哥儿了吗?顾雪洲不知道,反正眼下他愁的啊,晚饭都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对不起。”

沐哥儿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直接把书袋往身上背,嘴里最一副“我是勉强接受的”的语气。

顾雪洲瞧着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有点头疼,但也晓得要教好他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做得到的,任重而道远,还是慢慢来吧。送他去学堂,念念圣贤书,孩子还小,总能被教化的。

顾伯也想劝劝顾雪洲,可眼下连顾师傅的话小少爷都听不进去,他平日里还说不过小少爷的歪理呢。还是再想想说辞,他抬起头,顾师傅也在看着他,两个人眼神一对,心领神会,无需多说,此事并未断下,押后再议。

沐哥儿也还是浅眠,他很快醒过来,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顾雪洲,揉揉眼睛,确认丑八怪真的回来了,这才跟小猴子似的一溜儿又从柱子上滑下来,扑进顾雪洲怀里,委屈地问:“你怎么才回来?我肚子都饿了。”

沈玉官对冷言冷语置若罔闻,只不停地问顾师傅能不能保住他的子孙根。

沐哥儿本来还是不乐意,被反复哄了,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手。

沐哥儿天生早慧冷静,他自然知道戏班子里其他被拐来的孩子的事,可他一直没和顾雪洲吐露。就算他记得清清楚楚,可那些人关他什么事呢?再说了,这个丑八怪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还要去救别的孩子回来,他才不要跟别人分他的丑八怪!他一个人活就好了,管其他人怎么去死!

顾雪洲叹了口气,这孩子三天没换衣服,有点臭了,该怎么哄他洗澡呢?还得去弄两套小娃娃穿的衣服来。

小美人闭上嘴,拒绝回答。

于是戏班的伙计们就随着沈玉官又赶去赵员外府上,只留了一个老头在码头看着行李。等人都走远了,老头背后的一个箱子盖子被轻轻推开,沈玉官遍寻不得的小美人悄悄地爬出来,他换了一身不起眼的麻布衣裳,抹脏了脸,用布条扎了头发,四处看了看,瞧见一群孩子在街头玩耍,他便蹑手蹑脚跑过去,混在孩子堆里,跟着孩子们一起走了。

沐雩上京之后混在国子监,完全不知江湖事。

顾雪洲是一介商贾,亦无耳闻。

只前些时日,觉远大师突然传来过世的消息,顾师傅前往吊唁他才有所耳闻,可也无甚好稀奇的,毕竟大师今年七十且六,也是高龄了。

再等杨烁忽然回来定江,郁郁寡欢地来府上想找老朋友,身上还带着伤,顾雪洲看他脸色难看,这才品出点不对劲来。

杨烁一听沐雩不在,就说要回去。

但毕竟杨烁是沐雩难得的几个好朋友之一,顾雪洲还是关心一下。

杨烁看看温柔关切的顾雪洲,忽然哭了起来。

这还是顾师傅回来以后顾雪洲打听了才知道的,原来杨烁的大师兄,就是那个叫鉴明的和尚叛出师门还了俗,不仅叛出师门,他还花了半年一口气挑战了各大门派的顶尖高手,无一败绩,狂言“中原武林不过如此”,施施然便要回草原去。这时觉远大师站了出来,和昔日得意门生签了生死状决斗,就是他也没能挫败鉴明,反倒身受重伤,没过半月就吐血身亡。

鉴明……或者说达山同时得到天下第一和心狠手辣的名声,一时间销声匿迹,直至几年后。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