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说话,顾雪洲就知道他肯定是去找药。顾雪洲一直兼职大夫,尤其偶尔还给顾师傅打下手,顾师傅最擅长跌打外伤,所以他常备的外伤药也很多。于是直接指挥沐雩说,“第三排从左往右第二格就是金疮药,拿过来吧。”

他稍一动念,越来越多的旖旎画面浮现出来,那些抚摸、亲吻,好似真实发生过的一般,让他脸热起来。他摸了摸腰,有点酸软,大概……是因为床板太硬了吧。

“——但我却怕。

“那……”顾伯原本想说臭小子,但想想今天是沐雩的好日子,还是稍微对他好一点吧,话到嘴边改了口,“沐雩人呢?”

“当然好啊!”杨烁大大咧咧地回答,有些疑惑,不明白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有什么好问的。

“东家?”在柜前等着结账的客人等得不耐烦了,忍不住喊了一声。

这时,小怜下了楼,“夫人说可以上去了。”

沐雩没好气地说:“你别这样同我说话,好似我是个恶人似的,我不高兴也没拦着你去啊。比起那些人,我只心疼你一个,你不领我情便算了!我是怕你累病了!你心疼那些个人,什么时候心疼我呢?”

“王将军实乃真英雄也。”

沐雩一字一顿,咬字清晰,再次重复道:“你没误会,我是喜欢你,不想让你娶老婆那种喜欢。”

顾雪洲急死了,还生孩子呢!两个男人要在一起哪还会生什么孩子!“哎呀!反反反正我不能接受他的……”他愁得不行,心里乱七八糟,嘴上也说得颠三倒四的,“我、我是长辈,怪我、我没教、教好他。唉!该怎么拒绝他?”

“安之、安之……既来之,则安之,这真是个好名字。过得好就好,过得好就好。我就知道有师叔您在,他会好好的。”蒋熹年在嘴里念着这个名字,不自由地微笑起来,“多好啊。对了,贝贝今年都二十四岁了,该娶亲了吧?是不是都有孩子了?”

蒋熹年转头去骂控船的杨烁:“你怎么开船的?行不行啊?”

蒋熹年眯起眼睛笑道:“公子你年纪小小,没想到已经娶亲了啊?”可怜这人也等不到药了。

沐雩冷酷无情地说:“那把人赶下去吧。我们还要赶着去茂临呢。”

杨烁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接下来几天官兵竟然真的越查越严,黑市那一带的赌坊什么的都在被清查之后暂时关门歇业,珠市也是,风月花楼都不准开业,玉夫人好生无聊,连着几日摇着扇子去香雪斋串门唠嗑。

沐雩真想亲他一口,看他像是被吓到的小猫一样的神情,心里有点软了下来。

叶太太就和李娘子隐晦地透露了想招沐雩为婿的事情,叫她回去和沐雩的长辈说合说合。

“我觉得是六皇子辽王,六皇子是皇贵妃之子,六皇子的藩地还是辽地那等膏腴之地,可见陛下的偏宠,听闻六皇子礼贤下士骑射弓马无一不精。”

顾雪洲只得红着一张老脸,走过去,给他磨墨,给他附小做低道歉:“对不起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再也不这样想你了,我就是好害怕,怕你真的和那小娘子有什么不清不楚……”

顾雪洲完全没有察觉沐哥儿的动作,直接下了床,把一块帕子放在床边,“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你是害羞,我便不看着你了,你自己来,我去院子里走两圈再回来啊。”

鉴明皱着眉,他就是为了武术才在异国他乡待了十多年的,可连一个只是偶尔练练武术的大夫都打不过,“这已经是第五次了,我却没有半点进步。顾先生,我到底输在哪里呢?”

杨烁还是孩子心性,得了这么一只威风的鹰隼玩,高兴的不得了,可听到师兄这样说,马上反驳道:“大师兄,这次我是被骗回来了,和你回去以后我就藏起来,再不会和你分开了,我们一起练武,当并列天下第一!”

没一会儿就追上了,眼见着要被抓到,少年哇哇地叫嚷起来,像是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要命地喊:“顾家拳!你打得顾家拳!你是顾轻鸿新收的那个关门弟子?既是顾师傅的徒弟,打我作甚?”

“改过名也未可知,可能闺名叫柔嘉。”沐雩说。

顾雪洲想,到底是如今落魄,孩子想看本好的书都难得,以前他家有个书阁,整房子藏书,据说是从他太爷爷开始收集的,可惜当年都已付之一炬,假如还在,就可以给沐哥儿看了吧?转念一笑,又觉得好笑,假如没有以前的事,他也不会遇见沐哥儿啊。“不会打搅你读书就好。”

沐哥儿顿时看顾师傅眼神就不太一样了,男孩子嘛,总会崇拜个英雄偶像,戏班子里就有楚云仙的事迹改编的戏本子,听说他武艺臻至化境,为人义薄云天、急公好义,在绿林好汉中享有声威,辅佐太祖打下江山之后却解甲归田,隐居山林,不知去向,“既是楚云仙的后人,怎么不懂武功?”

他俩在竹中小亭里坐下,顾师傅道:“我收你当徒弟,不仅是因为安之的托付,也有我自己的意思。”

沐哥儿咬牙切齿的,犹如一只被困的幼小野兽,不停地挣扎,红了眼睛,“为了娶老婆……还骗我,把我送给了那两个秃驴!要我也去做小秃驴!”

“上次是上次,在你们走了之后,我亲眼见到他杀生。”一想起来,顾伯就觉得后怕,“而且他杀生时既不兴奋也不恐惧,就好像这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同吃饭喝水差不多。”

沐哥儿这下真心地笑出来了,犹如他身畔庭院里照月的蔷薇,“我在柜上压了纸条的。我本来想同你说,可你生意那么忙,我找不到机会说。我还有学堂的同学一起来的,他们的爹娘在的……”

沐哥儿竖着耳朵等丑八怪的回答。

顾雪洲找了个旧的篮子,裁了不要的旧衣裳来垫着给猫做了个小窝,当着沐哥儿的面把小猫装在篮子里提进屋子里来了。

顾伯有时候也不是很明白小少爷,也是个时乖命蹇的,从小经历了那么多事,他怎么还是不明白人心险恶还是学不会独善其身呢?“……你带上这个小拖油瓶,我怎么给你说亲?”

沐哥儿坐在床头,仰着小脸看他,眼里已经没有了睡意,委屈可怜地泛起水气,“你不要我了吗?”

“你在那做什么呢?”顾伯问。

顾雪洲这才回过神,不明白这些小家伙在干什么,还没发问,孩子们就非常诚恳各自说:

顾雪洲解释说:“颜色深好洗啊,就是沾上墨也一下子看不出来。”

沐哥儿不耐烦,“你好吵啊,我要睡觉了。”一把抱住他,“你也快点睡觉,你被扎针了都不累啊?”

即便如此,顾师傅也还是不同意顾雪洲收养沐哥儿,可眼下应当是说服不了这个倔头儿的了,再缓缓吧,反正就算顾雪洲同意了,一时半会他们也是找不到接受沐哥儿的人家的。就算不想让沐哥儿待在这儿,他也并不是打算直接把沐哥儿扫地出门,总得有个安顿不是?

顾雪洲笑了,他也是花了好几天才把人从床底下哄出来的,他站在房梁下心惊胆战地看着,温温柔柔地低声呼唤:“沐哥儿……沐哥儿……醒醒,我回来了。”

官差在旁边讥诮道:“你拐卖谋杀良家子,这下被抓回去命都不知道保不保得住了,还管那活儿能不能保住啊。做的本来就是断人子孙的事,这下被断了子孙根不正合报应。”

阁楼还是很安全的。顾雪洲哄他:“不行啊,我得去救人。你乖乖待在这里好不好?”

顾师傅望向缠着顾雪洲不放的孩子,“那得先把戏班子情况从这孩子嘴里问清楚了。”

先把架在自己腰际的腿轻轻推开,又低头看了看紧紧拽着自己衣襟的小手,顾雪洲小心翼翼地拨小小的手指,刚碰到,近在咫尺的小脸就微微皱起,咂了咂嘴巴,顾雪洲顿时僵住,不敢动了。他想了想,解了自己的衣带,把衣服给脱了,总算是脱身了。

顾雪洲不以为忤,眯着眼睛温柔地笑笑:“我不送你回去,你也不要再逃跑了好吗?我这里很安全的。你饿不饿?”

沈玉官气得发抖,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恨恨说:“定是那王八蛋见买不成把人偷藏起来了,随我回去要人!”

杨烁还是去对大师兄说:“假如他说的是真的呢?你还是回去看一眼吧。我是爹娘都去世得早,我最后悔的就是我当年还不记事,都快记不清他们的音容了……如果我能在他们去世前好好和他们说次话就好了。不管怎样,就算你讨厌他,也去见他最后一面吧,不然万一你以后后悔,也是来不及的了。我……我也担心他逼你娶妻,那你带我一起去吧?”

鉴明笑了,摸摸他的脑袋,“那里很危险的,我不能带你去。”

鉴明想了两年,最后还是换上便装,和杨烁约好一个月后回来。

结果一拖就是四个月,等到下了雪,他才回来,满身倦意,头发也长出了一小寸,还得重新剃头。

杨烁发现他似乎有点变了,再看看,似乎又没有。

*

元鼎二年。滕真可汗病重,大王子死,那仁部落乱。召二王子达山归,达山连战六部勇士,无敌手。

——《梁书·景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