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洲脸色白了白,强自按捺下来。

顾雪洲这会儿已经被气昏头了,想都没想直接脆声答应了下来,“好!去就是!”然后一转身,从栏杆看下去,被这高度吓了一跳,记起来自己是在七层的高塔上,也回味过来刚才说的话不大对……

“走去哪了?”

杨烁带给沐雩的礼物是一柄弯刀,乍一看平平无奇,甚至有点老旧,出鞘来看,刀身则是哑光的暗黑色,弯着一道圆弧,因着特殊锻造工艺而布满了绸缎般优美的花纹纹路,刀锋锐利,削铁如泥,充满了异域风情。

刚拨了几下算珠,身后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碰到了算盘,他吓了一跳,抵到了身后宽阔的胸膛,闻到了气味,立即辨认出这是沐雩,他像是被半抱在人怀里似的。

小怜几不可查的愕了愕,盈然一笑,道:“在是在的,之前仿佛有客人在,我去看看是否还在。”

沐雩夺过话头:“你别哄我了,你是不是在躲着我?”

但是当初刚发大水时,民间便隐隐传出一种说法,说新皇刚继位就有天灾,这是上天在表示不满,又因南部几大粮仓重地都遭遇水患,输北的粮食锐减,在秋分的前几天,滕真可汗率领两万骑兵五万步兵突袭,连下两城。

沐雩并没有亲他,只把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顾师傅不逗他了:“好吧,那小姑娘到底喜不喜欢你你不清楚,但是你觉得她好像喜欢你。那你喜不喜欢她嘛?你喜欢就娶回家啊。”

“不不不。”一直冷静沉着的蒋熹年连说了几个不,他听得鼻酸快要掉下泪来,要知道他自从进了宫就再也没掉过泪,“别告诉他,让他以为他大哥已经死了吧。如今只有蒋熹年,没有周懋。周懋在十七年前就死了……”

蒋熹年咬着牙地叹了口气,不情不愿地匆匆把简王塞进沐雩的怀里,“帮我扶着他!他要是掉进江里,我要你们也跟着陪葬!”

蒋熹年又问:“还有多久到啊?”

这位夫人年约二十几许,头发松松绾成纂儿,不施粉黛,皮肤白而薄,以至于她的鼻梁和额角都可以隐约瞧见蓝色的血脉似的。她纤弱身姿裹在一身深蓝色的裙装里,颇有弱柳扶风之感,一双乌黑的眼眸像是饱含了一泓秋水般泫然欲泣,眼角下一颗米尖儿大的朱红泪珠,她赶忙把昏迷的男人半抱在怀里,惊恐地看向两个少年,好似他们才是不速之客。

玉夫人反正闲着没事,就给他出谋划策,她除了唱歌跳舞,也就在□□性子桀骜的小孩子上颇有手段了,又细细问了前因后果,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还和你说‘那些女人还没我好看’?”

“啊?”顾雪洲一头雾水,怯弱地补充说,“什么女人?我没考虑我自己啊,这些年是我拖累了你……顾师傅与我说起时,我想着这是你认识的人,说不定你会喜欢的……”

顾师傅一想,立即猜出了指的是谁,“该不会是给沐哥儿说亲的吧。”

“当年太子殿下生病亡故,萧王犯上作乱都叫圣上即刻肃清了,我倒觉得圣上自有分寸,心里必定已有了属意。否则不会宣召几位皇子进京,想必就是要在几位皇子里另择贤君了。”

“我也知道我们沐哥儿是最乖的,断不会作这种事……”顾雪洲说。

顾雪洲觉得怪怪的,他这次只稍碰了下,真的又硬了,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估计就是火气太旺,明天还得让厨娘做几个特别的菜,清热下火、补脾益血、滋肾健骨的。他叹了口气,严肃地教育说:“我知道你现在刚会这个,可能觉得很好奇很有趣,那我现在告诉你,不可以沉迷在这种事情里,知不知道?你也不能总是玩,不说分散心神,还会导致体虚衰弱,精神不振。而且你马上就要考试了……”

说曹操,曹操到。沐雩回来了。

杨烁乖乖地伸出手臂。

“我冤枉呀!我没有啊!我不是小偷啊!那是我奶奶!她要抓我,被她抓到,我一辈子都要被毁啦!”少年嚷嚷着。

玉夫人愣了一下:“你可知道我认识的女子都是什么女子?”

“哦。”沐雩漫不经心地回答,他不缺钱,缺钱也有来钱的法子,捏着安之的手指玩,随意地道:“那我去拿钱找床匠打张大大的拔步床了啊。”

“我师父不会武功,虽然他是楚云仙的后人……”

顾师傅语气淡然,“我父祖几辈人,除了我,都是以武为生的,拳师,镖师,我曾爷爷死于非命,我爷爷也死在一次比武中。你是不是总觉得自己习武天分很高?说实话,比起我幼时还是差远了。我刚学会走就开始练武,又天生神力,四岁时就能举一石重,六岁时连我父亲都比不过我的力气了,这是老天叫我这样,我也没办法。”

沐哥儿瞠大眼睛,一双墨黑的眸子像是泥沼的入口,无波无澜,望不见底,人的影子映在上面好似被吞噬进去,“他不要我了,我要杀了他。”

老和尚没有立即回答,端坐着,拨数起手上的檀木佛珠。

“沐哥儿!”一个焦急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顾雪洲叹气般回复:“听到了。”

顾雪洲蹙着眉,“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他死掉吧?”

顾伯一个条件一个条件地给他掰清楚:“既然这样,你非要把沐哥儿留下,那就留下,我们是不差一碗饭,但不能是这个养法,每日都黏着你怎么行,我们再整理个屋子给他,大少爷当年也是七岁就住自己的院子了的。还有,你的亲事更难说了,我给你挑的人你就别推三阻四了。”

沐哥儿眉头蹙起,可怜兮兮地望着顾雪洲,真真好生惹人怜爱,“可我睡不着啊,不在你身边我就睡不好,我害怕。我们这样子好不好?我晚上偷偷跑出来和你睡觉,等到天快亮了我再回去,保证不让他们发现。”

顾雪洲辗转反侧到了三更,还是无法无眠,他坐在床边,月光如练,窗纸上映着庭中树影,随风婆娑。他恍惚想起之前有天夜里,他把六角罩灯放在床上,和沐哥儿一块儿玩手影,沐哥儿勾着手指做了一只鸟儿,挥着翅膀飞啊飞。

在顾师傅的陪同下,顾雪洲去见了陆举人。

再准备好书本宣纸毛笔,过了两天,顾雪洲依依不舍地把他送去学堂了。

顾雪洲叹了口气,“假如你没有这样做,我们也会把沈玉官抓起来的。你没把事情做的那么绝,也许我就可以从他口里打听你的身世,他如今是宁死也不愿意开口。”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沐哥儿的长发,像是在给一只小猫顺毛,“我也不是说你不应该报仇,沐哥儿……只是我希望你做事时多考虑考虑,我不希望你总是选了最偏激最危险的方法,有时候这不是不给别人留余地,是不给自己留余地,以血还血会将坏人的孽债引到自己身上,不值得的。”

两个可恶的无情的老家伙私底下凑在一块儿商量。

顾伯没好气地说:“你自己抬头看。”

“别吵!别乱动!”顾师傅让官差帮忙把人按着,仔细检查了一番,切口很不平整,看着像是用匕首切的,但是刀刃有点钝,所以好几刀才切下来,他摇了摇头,判断说,“不行,接不回去了。”尽管这样,顾师傅还是用随身携带的金针给他止了血,药箧还留在顾家没有带过来。

沐哥儿有点失望,过了会儿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转。

但这时听了顾师傅分析的话,知道这么做好像能弄死他的仇家,踌躇着终于还是开口了。不像别的孩子,戏班子这些年去过哪些地方,他都记得一清二楚,孩子们运气好的卖给缺孩子的人家,男孩子好卖,女孩子大多进了勾栏瘦马院,运气不好的,没等卖出去,就被沈玉官玩死了,他嗜酒如命,酒癖却糟糕,每每喝醉时便折磨人。沐哥儿也从来不和新来的孩子说。他长得太好,一直没卖出去,沈玉官有时会流露出些许淫亵的意味,但到底还是银子比较重要。

顾雪洲看着孩子平静安详的睡脸,想起昨晚他们说的话,这孩子总算是对他开口了,告诉了他自己的身世……顾雪洲现在知道了孩子的名字叫“沐哥儿”。

顾雪洲去桌上拿了一盘糕点,放在床底下,“吃吧,是糯米红豆糕,又甜又软。”

沈玉官赁了船,他一个个点着人,怎么找都少了一个孩子,他最值钱的人货,娇养了两年的小美人。

这是拖无可拖了。

顾雪洲觉得自己又不是女人,也不用谈什么贞操,他这段时间想了下,反正睡都睡过了,再献身几次也就那样了,反正他不觉得自己和沐雩真的能有好结果,他当是姘头就是了,他们的关系应当会在天长日久之间慢慢地淡掉的。

唉他早该想到的,沐哥儿这个人,就是别人越反对,他越来劲儿的。之前那样喊打喊杀血淋淋的,实在吓人。

顾雪洲只好采取备用的战策,“……你把床头的那个瓷瓶拿过来。”

沐雩长手一摸就摸到了,拿过来打开看了下,是香香的软膏,“这是什么?”

顾雪洲恼羞成怒地骂他:“你说是什么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