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先帝末年开始,对大梁俯首百年的狄夷日渐坐大,滕真可汗雄心壮志统一了几个部落,骚扰了边境近十年,一直对中原虎视眈眈。先前逆王谋反,便有勾结这位滕真可汗,允诺事成割送他三州。新帝匆忙登基第一年,朝政不稳,去岁洪涝,南方受灾严重,虽而后由京中派来的钦差楼中玉楼侍郎统辖处理,将损失减小到最低,为一绝后患,还设计了通壅堰,而在亲自监督建造中。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一只嗜血待餮的野兽盯上一样,那尖锐的入侵感叫他本能地害怕起来,脸色发白,双目瞠大,浅色的眼珠中间瞳孔缩作针芒,连指尖也微微颤抖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抖着声音开口道:“沐、沐哥儿,你、你不能乱说。”

顾雪洲脑子里一团浆糊:“顾师傅!你、你别这样!”

蒋熹年眸中的光冷下来,“然后呢?然后忘掉爹是怎么冤死的,忘记族人是如何被牵连的,自私自利苟且偷生地活着吗?我们周氏族人充入军户在宁古塔做苦役,我是不是还得叩谢天恩,感谢陛下不是株连九族斩首示众?!”

沐雩回过头,看到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一手扶着同伴,一手提着剑,形容狼狈,目光狠戾,讥讽道:“两个小东西连剑都拿不来。”

蒋熹年点头,见沐雩打开舱内的暗板找什么,探头去看,“你在找什么?”

沐雩过去看,船上居然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位清丽美貌的夫人坐在船上,另位男子枕着她的大腿睡觉,但看脸色不大好,苍白无血,唇色发青,似乎是病了。

然后把钱给了赵三,告诉他柳二娘子的住处,叫他过去。

“你自己的事,为了我回绝算什么?”沐雩甩开他的手,但脚步还是停驻了下来,斜睇着顾雪洲,讥讽道,“你没女人就活不下去了是吧?”

李娘子收到叶太太的帖子,看了两遍,想不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她对这位叶太太有点印象,以前在知府夫人的宴会上见过一面,但她是经商的人,对数字和人脸都格外敏感过目不忘。这些高居深闺的太太们瞧不起自己她也知道,自上次一面之缘过后也有两年,叶太太可没从给她下过一个帖子,如今突然请她上门是为何事?李娘子怪奇怪的,不是特别想去。

“……自两年前太子逝去之后,国失储君,动荡不安,朝堂波诡云谲,也不知最后会是哪位殿下入主宝殿。”

顾雪洲讪讪,打从给了沐哥儿自个儿使的箱笼以后,他就从没有不经过他同意乱找过。可为什么沐哥儿不告诉他呢?顾雪洲想着,抬头看了沐哥儿一眼,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眉目秾艳,仿似七月牡丹,华贵而孤高,有时他也会看直了眼,此时正生着自己的气,显得愈发冷冽逼人……这眉眼长在女子脸上应当会更加昳丽夺目的,想必沐哥儿的娘亲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可就沐哥儿透露的,他娘亲大抵是个外室,这些年他遍寻不得,虽然依然有拜托人打听,可沐哥儿也没有再说要找娘亲,他还以为沐哥儿是忘了,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而且还自己揣摩出来了,他是天性那样高傲的人,觉得不堪,是以不愿意告诉自己。

沐雩气炸了,“我真的没病!”他在黑暗中摸到顾雪洲的手,又抓着往那儿按,“……不然你再弄一次。”

和他坐在一块儿围观的少年笑得露出单边虎牙,“不,你弄错了,现在是我师兄落入下风,他被顾师傅逼到绝境了,顾师傅还游刃有余着呢。”

鉴明对他说:“把手臂伸出来。”

“我倒是没事。”顾雪洲说着,抓少年的人已经追上来了,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雪洲看着于心不忍,“现在只有你能帮忙,还是去追那个小贼吧!”

沐雩踌躇了会儿,才轻声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柔嘉的女子?”

“学院的奖金,还有我字写得好,有同学便找我抄书,他们手头阔,一本能给个二三两银子,慢慢的便攒起钱来了。”有时候还给同学写作业,练得他如今只要看了一个人的字便能立即仿出个七八分来,不过这个就不和安之说了,他看不惯的。“怎样?打张新床吧。”

“你师父武功很厉害吗?”顾师傅说。

“哟,你是把自己当成我徒弟吗?不是从没叫过我‘师父’?性子可真急,还没站稳就想跑了。安之送你过来是想要你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并不是希望你当武林高手去好勇斗狠的,我就是照着修身养性来教你的。”顾师傅回答。

顾师傅越听越心寒,“你要杀了谁?”

顾伯也不兜圈子了,“大师,多谢您上回给的指点……您应当还记得您上次说过的那个孩子吧?”

只是场小火,旁边就人造的小湖,火势还没蔓延出桌子就被扑灭了。

桌上一盏油灯,灯火如豆,突然轻轻爆了朵灯花,光焰晃了晃,顾雪洲挑了下灯芯,对着账本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夜深他也有些疲乏,不由打了个哈欠,对一边的顾伯说:“阿伯你先去睡吧,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顾伯也觉得晦气,无法置信地问:“你怎么捡只黑猫回来。”

捏着鼻子认了?

这个小祖宗啊!顾雪洲无奈道:“不是会不会被发现的问题,不会被发现你也不应该偷跑啊。”

顾雪洲跨出陆家的门槛,回头望,白墙红门,富贵气派。陆举人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还有挑拣之意吗?顾雪洲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在他看来沐哥儿起码是百里挑一难得一见的资质了,这样实在是……

可他又真的很舍不得沐哥儿。

哎,果然是这个!这小东西,要么就连让人摸一下都不肯,一摸还咬人,要么就黏得紧,比他养过的最黏人的小猫还要娇,一错眼看不到人就气得喵喵叫,真是难伺候啊。顾雪洲就把叠了放在袖子里的布袋拿出来,“因为我不想让你提前看到我给你的礼物。”

沐哥儿怪别扭的,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他一直以来不就是都只靠自己一个人活下来的吗?当然自己动手啊。而且,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有什么不对的呢?

“谢谢您了,我知您是在心上将我排在更前边,才这般关心我的。”顾雪洲揖了揖身,“顾师傅,您问我值不值得?那您当年冒着被锦衣卫追杀、诛九族的危险带我们逃出来又值不值得呢?”

顾雪洲回到家,房间里没有沐哥儿的影子,只有顾伯在院子里搬了张竹凳坐在树下乘凉,他赶紧问顾伯,“孩子人呢?”

沐哥儿摇摇头,搂住他脖子,靠在他肩膀上。

顾雪洲解释给他听:“没有,那个是麻沸散,吃了这个,身体就发麻减轻疼痛,再治伤就好治了。”

顾师傅沉吟着说:“我倒是和知县有几分交情,然则再有人情也得遵循法理,你不可能把孩子藏一辈子,更何况……”他看了这孩子的脸一眼,灰头土脸的也压不住昳丽的姿容,被他看的,沐哥儿又往顾雪洲怀里缩了缩,“这孩子的模样,怕是藏不住的。赵员外家也不是没人见过他,就算过了风头,你把人放出来收养也是难做到的。……要么送远了找个好人家收养。”

隔日早上,顾雪洲胸闷地醒来,发现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的小家伙,难怪他在梦里都被压的要喘不过气来了。难道是他半夜梦游抱上来的?不可能啊,他一直睡在这个位置,身都没翻一个。那这小家伙是自己爬到床上来的?

小美人一句都不回答,顾雪洲都快以为他是个小哑巴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只能去问问戏班子他们是不是丢了个小娃娃了。”

渡口码头。

沐雩真想去亲亲顾雪洲,亲亲他鼻尖的汗珠,亲亲他绒绒的鬓角,亲亲他彤红的耳垂……但还不到时候。

假如他想要的只是安之的身体,还那不简单?

顾雪洲手无缚鸡之力,要把他推倒,沐雩都不用花一成力气。

那些人都说过他天生就是个坏胚子,一点也没说错,他就是这般贪得无厌,他想要顾雪洲,不仅是身,还要心,他要顾雪洲也心甘情愿地爱上自己,不仅仅是他乖顺温柔的一面,而是他的所有,他的嫉妒他的自私他的所有黑暗面……他要顾雪洲主动走进他的笼子里,愿意被他圈养一辈子。

他确信会有这么一天的,安之是喜欢他的,只是还需要慢慢地把那份喜欢扭到情爱上,他有的是耐心,一辈子还长着呢。

之后沐雩就没再缠着顾雪洲,径自回自己的屋子睡觉去了。

顾雪洲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人离开都个把时辰了,可他闭上眼仿佛还能嗅到沐哥儿身上的味道,好像沐哥儿还是就在他身边似的。

他坐起来,也不裹被子,用双手捂住耳朵,依然能听到自己的心脏跳个不停的声音……

不行,不能这样,这是不对的……他不停对自己说,他也不想再这样强行装作自然地对着沐哥儿。

假如可以的话,他希望以后沐雩都不要碰他了。

沐哥儿是个守信的孩子,自他们约定以后就再没做过出格的事了,龌龊淫秽的是他……他觉得被那双手抚摸过的地方都像是被烫伤了一样发热,怎么也冷静不下来。

顾雪洲扇了自己一耳光,在心底骂了自己一句:顾雪洲!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是个大人,他可是你的养弟弟!你就是毁了自己也不能毁了他呀!别再想了,别再想了,别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