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傅笑眯眯地说:“哦。到底哪种喜欢啊?那你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吗?”

悔恨和惋惜之色在顾师傅眼底纠结不散,是啊,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更何况他是大夫。眼前的这个青年今年已经三十岁了,五官阴柔,皮肤细腻,面白无须,喉结也几乎看不出来,顾师傅自责地说:“你这又是何苦?早知你会这样,当年我就是绑也要把你绑走的。”

生死交睫的瞬间,在这棵燃木就要撞击下来之时,沐雩眼前的蓦然闪过一道凌厉的寒芒,那颗燃木被利落地拦腰斩断,劈成两半,落在船的两侧。

沐雩和蔼可亲地回答道:“没什么,不过起了风,浪稍大了些。舱内的桌凳都是钉死了固定在地上的,觉得晃得厉害的话,你们可以靠着这里。”

杨烁对着船左看右看,“这就是我家的船啊。”于是又跳回床上。

杨烁在一旁听着,直对沐雩刮目相看,觉得他不仅武功好学问高,还是个有仁有义的至情至性之人,帮着沐雩威胁赵三如果让他又发现赵三对不起你老婆孩子一定会给他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顾雪洲被他的暴力行为给惊呆了,吓得不大敢马上上前,只见沐哥儿这样随意损毁了房子之后也没消气,回首阴鸷失望地刺了他一眼。顾雪洲踟蹰着还是跟上去,去抓他的袖子,“你若是不愿意,我这就给你回绝了去,沐哥儿,别生气了好不好?”

他们是女儿家,得矜持些,总不能主动遣媒人上门直接问吧?她查过沐雩的家世背景,先前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八岁被个卖胭脂的收养,才开始念书。假如要问意思,必须得和他的女性长辈透露,但收养他的那是个老光棍,没老婆也老娘。她想来想去,想到沐雩还跟着定江城那个有名的顾师傅习武,之前她还为儿子去求聘过这匹夫来他家做骑射师傅,结果被拒了,这人大抵算是沐雩的半个长辈了。那顾老匹夫的妻子李筠容也是定江有名的人物,虽她是惯看不上这种为了钱就抛头露面的女人,但现在应该只能找她做中介人了。以后若是那沐雩真有幸娶到了他们家囡囡,她定要教导女儿不能和那些三教九流无廉耻的女人太亲近。

船上的少年却没能释怀,被这一曲激起了兴致,他们年少就考取了功名个个都觉得自己是栋梁之才,将来是要匡扶社稷的,反正是在旷野江上再无他人,他们讨论着讨论着还谈起朝廷的事起来了。沐雩冷静地听着,没有性趣,他是个自私人,可不像别人那样胸怀天下。

他抬起双手,冷冷地说:“你要是还不信,便搜我的身,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别的物件。”

顾雪洲找了块帕子,一边擦着脸上手上沾到的东西,一边觉得干脆趁这个时机,给沐哥儿讲讲好了,“我知你年纪小,脸皮薄,但是有病我们得早点治啊。若是讳疾忌医,调治不当,日久肾精耗伤,阴阳俱虚,命门火衰,下元衰惫……”

“他们这么打没关系吗?你师兄可真厉害!顾师傅会不会受伤啊?”顾雪洲在武术一道是外行人,看着他们拳风掌影的,听着啪啪啪的击打声,好生害怕。

杨烁伸着脖子看两只鸟,“这两只鸟儿哪来的?”

沐雩看了他离开的背影一眼,转回头去,抓着顾雪洲的肩膀紧张地上上下下打量,“安之,你没事吧?”

玉夫人莞尔一笑,“怎么?有事有问?放心,我不会真的对小顾怎么样,我将他当子侄般看待的。”

顾雪洲到了嗓子眼的话便一转,“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顾师傅笑了:“傻啊,用毒,用兵器啊。所以武术的意义怎么会是杀人呢?那时因为遇见了我师父,我便拜了他为师,他劝我重拾武艺。”

直到有一回,沐雩才对顾师傅稍微有了点改观。那时顾师傅已经教了他一年,每天都是枯燥的扎马步、走梅花桩,这些他在戏班子里就练到吐了,但还是碍着顾雪洲,只能耐着性子继续练,一年下终于受不了了,抱怨道:“你既不打算传授我武功,为何对外说我是你的徒弟?”

沐哥儿不再装下去了,他不停地挣扎着,头发披散,颤抖着的声音充满了仇恨阴鸷,仿佛入了魔,“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老和尚瞧出点意思了,询问道:“施主可是有事相求?”

柳三娘子都不敢回头去看,连忙连滚带爬地逃远了些,听到那个孩子还低低地嗤笑了一声,她不知是羞是怕还是委屈,一下子哭了出来,眼泪止也止不住。

沐哥儿爬起来,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瞧见院子对面书房里还亮着灯,有两个人影,他走过去,在窗下听见顾雪洲和顾伯在说话。

顾雪洲捡流浪的小猫是经验颇丰的了,不然也不会后来演变成捡个小孩子回来,他养过许多猫,有跑了的,有送人的,最近的两只因养得可爱,被师娘捞了回去,她爱猫又有钱,辟了个猫园,专伺候各种颜色的小毛球们。但捡黑猫回来还是第一次。

还能怎么样呢?

沐哥儿抓着他的衣襟,安抚道:“嗯……他们睡着了我就跑回来了,不用担心,我都摸清楚他们的作息了,还在床上放了枕头伪装的,他们轻易不会发现的。”

顾雪洲愣了一下,答应下来。

有顾师傅担保,陆举人定不会是个坏人。陆家有个举人老爷,假如沐哥儿被他们收养了,有个举人的养父,不管是做学问还是举业都有人扶持,比跟着自己做个商户人家的孩子要好多了。更何况陆家比他有钱多了,到时沐哥儿就是真真正正的小少爷,可以锦衣玉食,不必跟着自己吃苦,指不定哪天还会祸从天降被他连累。而且陆举人一定更方便帮沐哥儿找亲生父母。

沐哥儿扭捏地说:“你为什么不带我去?”是不是因为那个丑女要来,丑八怪嫌他碍事?不然为什么这次就不带他去?

“你就不怕自己出危险?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动手呢?你就是觉得自己再聪明,也还只是个小孩子呢,我想想都后怕,那时候我要是晚来了一步你会怎么样。你就算再想报仇,也应该顾惜自己的性命。”

顾师傅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我不是觉得你做不到,可是值得吗?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做到这种地步?”

顾雪洲:“……”

顾雪洲泪眼婆娑的,在他身体上上下下打量,“怎么都是血,哪里受伤了吗?”

沐哥儿坐在顾雪洲怀里扒在小窗上往外看,他看到顾师傅从药箧的一个格子里取了一种药粉出来,让病人服下,那些人就不再大声叫痛了,他眼睛亮了,指着问:“他们吃了那个药就好了吗?”

顾伯之前就多多少少猜出事情真相,可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了,切忌惹是生非,哪还有闲情逸致去做泥菩萨!纵是心硬至此,顾伯也流露出几分不忍之色,缄默下来,一时之间也说不出铁石心肠的话来。

孩子想着,枕着似有若无的香气,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

顾雪洲又说:“你是哪来的啊?是迷路了吗?你的爹娘呢?……”

七天后。

“但我喜欢你和你没关系,就是你不喜欢我我也认了。我只希望你允许我悄悄喜欢你,好不好?要是你连让我喜欢你都不允许,那我就真的不如死了算了。

“安之,你就当成不知道。好不好?

“我以后再也不经过你允许偷亲你了……那次是我没忍住……”

沐雩仰着头看,就没有之前那般有侵略性了,柔情而可怜,纵然是顾雪洲几番下决心,也于心不忍起来。

顾雪洲心乱如麻,想:沐哥儿还小,他还小呢,我以后多多鼓励他交朋友,出去走走,他说不定会遇见一个他真心喜欢的小娘子呢?到时候就会发现对我只不过是年少的错觉罢了。

沐雩觑见顾雪洲的神情应该是心软了,再接再厉地催促道:“安之、安之、安之。”

这几声温柔的顾雪洲脸颊发烫,他勉强拿起大家长的气势,“那、那你必须搬出我的房间了。”

啧!沐雩在心底跳了下脚,到底是认了,他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迅速地倒打一耙地说:“你果然还是害怕讨厌我了……那好吧,我住出去就是了。安之,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要害怕我讨厌我好不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顾雪洲顿时被他说得满心负罪感,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恶人,“我不会害怕讨厌你的。我……我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

就这样吧,不声不响地悄悄把这件事揭过去,对他,对沐哥儿,都是好事。

虽然不尽如人意,但沐雩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目前这个结果。

他心里得意洋洋地想:安之果然是吃软不吃硬的……和他装个乖便把他哄了,他从小到大哪次用这招失手过?安之真是傻乎乎的,居然真答应我只当成不知道、没发生了,还愿意同以前一样和我相处……虽说我答应另住了,夜里随便寻个打雷什么的借口过去找他,我就不信他会不心软……不过得等我的伤好了再说……等等,对,我受伤的事安之还不知道呢!可以拿这个与他讨好处,他肯定心疼死我了,到时我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等再过几年,他都三十了,除了我还有谁要他呢?

顾雪洲可不知道他想的这些,见沐雩答应了,第二天挑了一间采光极好适合读书的房间,找人收拾打扫、重新粉刷,还要打床打书桌书架。顾伯知道了,不但没有心疼又花了一笔钱,那是举双手双脚赞成欢呼某个小混蛋终于从他小少爷的房间里滚出去了。

新床还在打的时候,京城里三皇子册封储君的消息顺着水路飘到了定江城。

圣上的身体不大好的风声早几年就隐隐约约在民间传开了,这下大概是真的快不好的。

顾雪洲让顾伯去绸缎庄买些白布还有素色的布准备起来了,除此之外,那些庙堂高远之事还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嗯……顾雪洲好生想了想,届时全城缟素,估计姑娘们也不能浓妆艳抹了,他改卖颜色素雅点的胭脂吧。

淳熙三十二年。

二十四岁继位,在位三十二年的梁朝第三位皇帝到底没能渡过冬天,在下第一场雪之前驾崩归西。依照遗旨,半年前册封皇太子的三皇子承继大统,即皇帝位。

次年改元,年号易为元鼎,是位元鼎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