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师傅叹息道:“唉,你就是性子太倔了……你这样还怎么传宗接代?你爹当年让我保住你们两个就是为了给你们家留一线香火。”

一截断木从天而降裹着一团火就要砸到他们的船上。

“下雨了,我拿两副蓑衣。”沐雩特意挡住从身后过来的视线,将下面的两把刀悄悄藏在蓑衣里夹带出去。

那边儿,杨烁带着沐雩从个暗道先出了城,城里码头也封了港,他们得另找地方出发。两人快步走了,越过一片树林依稀能瞧见一片萋萋的芦苇丛,杨烁指了指那个方向:“就是那边了,他们和我说船就藏在芦苇荡里,我们去找找吧。”

人走了没多久,院子外面传来一阵骚动的声音。使了个跑腿的出门去看,说是官府的人,说有个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逃到定江,官兵正在四处搜捕缉拿。

沐雩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要听你自己说。”

不过恰巧那天在家也无事,她也有些好奇这突兀的请帖是个什么意思,到底还是登了叶府的门。

瑶芳娘子笑道:“公子恩情岂止千金。”说着拨了拨琴弦。

“不搜就罢了。”沐哥儿袖子一甩,别过脸去,拿起笔,视顾雪洲如无物,在纸上书起狂草来。再没有比安之能更让他生气的人了,从小到大都是,一见到这个人,他的原则自尊就不知道抛到哪去了,假若是别人敢如此搅乱他的心神,他绝对会不让那人好过,可他就是再恼怒,到头来也舍不得碰他一根寒毛。就是当年他以为安之要把他卖给秃驴,后来一见着他,什么报仇雪耻便通通抛置脑后了。

沐雩恼羞成怒:“我不是早泄!”

果然最后还是顾师傅赢了。

英俊的僧人一把接住他把他高高抱起来,微微仰着头,宠溺地凝望着他,唤道:“豆豆。”

沐雩皱了皱眉。

沐雩看着扎眼睛,又走过去挡在顾雪洲面前不准他们说话,“夫人,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顾雪洲听着,陷入沉思中,都没注意到自己被人抱在怀里。沐雩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他的长发,柔软顺滑,有如最上等的丝绸,叫他爱不释手。

沐哥儿皱眉想了一下,回答:“用来杀人的。”

沐哥儿被气得不轻,又不能和顾师傅打架,那是不自量力以卵击石,“那你大可不教我,逐我出师门吧!”

顾师傅率先打破了僵局,当他刚一动作,沐哥儿立即故技重施往房柱上蹿,可惜才蹿到一半顾师傅蒲扇般的大手斜插过来就要抓他的衣领,沐哥儿躲过他的捕捉,在柱子上蹬了一脚,借力在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轻盈稳当地落地在顾师傅的背后。顾师傅不得不认真点起来,没想到自己对付个八岁小孩竟然也得用上些功夫,他上次明明就是用这招逮着沐哥儿的,这次竟然就没用了。

老和尚一直笑模样眯缝着的眼睛睁开了些,清明的双眸全然没有其他老者的浑浊,微微点头。

“不用谢,姐姐。”沐哥儿甜甜地笑了一下,走到她身边,蹲下身,脸上还带着笑,用只有他们俩听得见的声音,“你要是再打顾雪洲的主意,下回烧的就不是你的袖子,而是你的脸了。”

顾伯抱怨道:“……我思来想去,当初要是我阻止你去庄子上收花就好了。这样一来你就不会把沐哥儿捡回来了。自从他来了就一件好事都没有。”

沐哥儿心情糟透了,出去瞧见在等他的顾雪洲才脸色稍霁,接着他瞧见顾雪洲手上似乎拿这个黑煤球般的东西,眯了眯眼睛,小步跑过去,瞧见原来那是只小黑猫,“……这是什么?”

顾雪洲知道阿伯很不乐意,私下与他说:“您别总是这样凶神恶煞的,会吓着沐哥儿的。”

顾雪洲陡然清醒过来,一看,竟然是沐哥儿。

顾伯今天看店,下午从店里回来,忽然觉得有点不自在,过了会儿才意识到,是觉得院子里太安静了,往日这时候沐哥儿刚下学,会吵闹一会儿,他家小少爷要张罗着弄点点心瓜果给那个小祖宗吃,再关心下他在学堂都新学了些什么。

顾师傅继续说:“他为人宽容仁厚乐善好施,来此颐养天年,听闻镇上没几个正经的学堂,怜惜寒门学子,想要办个学堂,正巧遇见你家沐哥儿,问了几句之后发现沐哥儿天资聪颖很是欣赏,又听闻了沐哥儿的身世……他的儿子是个出息的,只可惜十几岁便病逝了,女儿又远嫁,如今膝下空虚,本不打算再勉强,可见到沐哥儿,觉得这莫非是上天的缘分。”

沐哥儿愣了愣,探头来看,“什么?”

沐哥儿不高兴,哼哼两声,觉得应该要对沈玉官严刑拷打,打到他开口。他还不信沈玉官有那么硬的骨头。

顾师傅被这小子的傻气弄得又是感动又是头疼,“能一样吗?我有你师娘!她同我说了,她有的是海船,若是事败便带大伙坐上船,天涯海角去找个安身之地。”

王杓晃悠到顾雪洲身边,戏谑说:“柳家不退你聘礼,指不定是不打算退了,直接将二女儿换做三女儿嫁过来也一样。”

沈玉官被按倒在地上,挣扎了几番无果,方才是因为怒极了忽略了疼痛,他一见顾轻鸿,身体好似忽然恢复知觉。他都顾不上沐哥儿,直冲着顾轻鸿喊:“顾师傅,救救我,顾师傅!”

目睹了顾师傅教训人的经过,顾雪洲很是羡慕,他先天不足,不能练武。当年大哥倒是跟着顾师傅练过两年拳脚,每日清早在中庭练拳,他便端张小杌子坐在一丛兰草旁边给给哥哥鼓掌。

话还没说完,沐哥儿揪着顾雪洲的衣服,闷声说:“不要!”

这丑八怪丑是丑,人倒是很香。

小美人杏目圆瞪,气鼓鼓地开口了:“不要!我不要回戏班!”

另一人附和说:“正是,他功练得也好,曲儿也唱得好,待他长大我们给他捧出点名声了,这时再卖定不止那么点银两。”

沐雩被顾雪洲那样看了一眼,立即便敏锐地察觉出不对劲来,他的目光也跟着顾雪洲而去了,心不在焉地和杨烁说了几句话,想:安之这段时候确实气色不好……是病还没全好吗?是不是还得找大夫来问诊一下?不,看他心情也不大好的模样,是为什么?安之从没有这样难过过的。他刚从顾师傅那里回来……是顾师傅对他说了什么吗?

沐雩满脑子都想着顾雪洲的事,身旁杨烁的道别一句也听不进去了,可谓是典型的重色轻友!他赶忙送走了杨烁,转身就去找顾雪洲了。

顾雪洲正在调香室里制新的香,见沐雩走进来,不去看他,眼睛只盯着手里的小盅。

沐雩担忧地问他:“是不是顾师傅和你说了什么?怎么这般垂头丧气的?”

顾雪洲猛地想起都和顾师傅说了什么,一张老脸霎时又烧起来,“没、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