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雩仰着头,紧握着断剑的双手高高举起——

蒋熹年佯作惊惶不安地问:“这位小公子,是出了什么事吗?”

沐雩赶紧跟上去,“怎么了?”

沐雩露出个菩萨般的微笑来,正义而慈悲地表示,只要他真的悔改了就好,自己是因为偶遇了他的妻儿,看不过眼,来规劝他回归家庭做个有担当的丈夫和父亲,假如他答应了,不仅不再为难他,还给他一笔银子,希望他带着妻儿离开定江好好过日子,反正他在定江那么多仇家,正经地也过不下去了,随便去哪儿都行,别再回来了。

沐雩越听脸色越黑,这特么什么意思?莫非他没误会,顾雪洲就是对那个不知道突然从哪冒出来的野女人有意思,难道还准备成亲不成?!他快气炸了,手指都有些发抖。女人,女人,又是女人,他这些年都不知道给安之挡了多少桃花,安之竟然还能在他错开眼没看到的时候和他不知道的女人勾搭成奸!他仿若困兽般在原地踱了两小步,再忍不下去,转身快快几步走出门,一脚踹在走廊的美人靠上,硬生生把一截美人靠给踹断了。

“你说清河崔氏的崔先生?”叶太太讶然,这货有人抢才叫人觉得好,她登时便心热了,想了想,踟蹰着道,“那好吧……我找人去探探意思。”

三个小娘子合奏了一曲应景的《春风渡》,先是恬静华美,仿佛庭院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接着春风离开了庭院,到了街衢闾巷,太平热闹,一群鲜衣怒马的少年儿郎飞扬而过,乘风至山野间,但见天高云远,春光无限,前程万里。曲罢,一群少年只觉得心胸开阔壮志满怀,瑶芳娘子一曲后便告辞走了,便未多留。

“小时候的事我只有一点点印象,我怀疑……”说到这,沐雩流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我怀疑我娘出身不好,于是私下托了玉夫人帮我查,她查到后应约遣了小怜来送信给我。从头到尾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两人缄默了须臾。

顾师傅没特意换衣服,就是长衫常服,下摆撩起来塞在腰间,盘扣扣到脖子口,黑色束髻小巾,全身剩下遮得严严实实,一丝不乱,打斗的时候腰际的压坠穗子就会跟着他的动作晃荡。而那个大和尚完全就是另一种画风了,他脱了上衣,只穿了裤子,露出一身强壮的腱子肉,一看就蕴藏满了力量,个子虽然大,动作却并不会笨重,相反可以说是灵活有技巧的,和顾师傅的风格完全不同,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多余动作,实在,直接,拳拳到肉,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鉴明含笑颔首,“正是如此。”

说完就从窗外翻身而上,爬到了屋顶上跑了。

沐雩帮他们打包挑好的胭脂花露水粉香胰,装进个定制的红漆木盒里,有点重,安之的话可能抬不动,但他单手就可以拿起来了,把东西搬上玉夫人的马车。

“怎么了?”沐雩停下来,仿佛毫无察觉地看着顾雪洲,一双墨黑的眼珠像是浸在水里的宝石,干净剔透。

沐哥儿皱眉:“我怎么知道,你一样武功都还没教我。”

以后努力吧。

他把沐哥儿的双手反剪在背后,一只手就足够扣住沐哥儿两只手的手腕了,接着把刀子捡起来收好。

觉远师徒并未有久留之意,打算化缘些水,装满水囊,就可以出发了。顾伯殷勤地请他们再坐下歇歇脚,又是切瓜,又是上点心。

沐哥儿挑了挑眉,提高声音,仿佛关切地道:“姐姐,快站起来吧,同我一起走开一些吧,不然火要烧过来了。”

可他没抱着顾雪洲怎么也睡不安稳,浅眠了一会儿,醒过来,床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顾雪洲一路上就琢磨着该用什么药,都未曾像平时一样喋喋不休地关心沐哥儿的学习。沐哥儿往日认为丑八怪聒噪烦人,今天却见他瞧都不瞧自己一眼,只在意怀里那种脏兮兮丑的要死的黑猫,心里非常不舒服。

顾师傅看着顾雪洲和沐哥儿两人其乐融融的,倒没先前强硬的态度了,“你也不要对那孩子抱着那么大的偏见,既然都这样了,倒不如和安之一起好好教导那孩子,我现在觉得……说不定也没我想的那样严重。”

“你什么时候来了!”顾雪洲惊悚地问他,“你怎么又偷跑出来了?”

陆举人道:“不如先不忙着办入户手续,让孩子在我这先住一段时间,看看他适应不适应吧。”

一想就是两天。

顾雪洲想了想,是今天早饭的腌菜太咸了?估计不是,又想想,“……我今天没带你去店里是我不好。”

沐哥儿抬起脸看他,疑惑不定。

“顾师傅。”顾雪洲道,“你说他生性险恶,不才更应该好好照料吗?南橘北枳,现在他还小,在这里我同他接触地最多,我既然能把他从床底下哄出来,我觉得我应当也能让他成为一个好人的。”

王杓又说:“不过你还真的不喜欢她啊,当年你和我妹妹说话便期期艾艾说不出完整的话,和前头的柳二娘子也是,还被她嫌弃是个结巴。哈哈哈哈。”

沐哥儿一时看愣了,连假哭都忘了。丑八怪真奇怪,他干什么对我这么好?沐哥儿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能发愣,应该装哭,回过神他蓦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竟然生起几分委屈,眼泪无比顺利地流出来。

顾雪洲借了堂院让顾师傅安置病人,没多久赵家受伤的人也都抬过来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十来个人把大堂塞得满满的。顾师傅净了手,拿出白布围裙、袖套还有口罩出来装备上,可以开工了。

顾师傅本就是个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人,听闻这等恶事,登时便沉下脸了。

果然很暖和。他躺在被窝里想,他就眯一会儿眼睛,丑八怪醒之前他就偷偷地回床底下去。

小美人不说话。

被他们讨论的孩子就在这个房间里。他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匀称,像是睡得极沉,只一双小手紧握成拳,微微颤了颤。

救他们的伯伯要昏倒了,“怎么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放心吧,他们现在的首要目标是上京,不会分出多少人来对付我们的。追杀我们灭口,假如灭不了口,让我们受伤,没法立即让追兵咬上他们也是好的,所以应该不会怎么纠缠我们,肯定会转头回去赶路的。假如简王当上了皇帝,既是胜者,还需要灭我们口吗?假如他没当上,嗯……他命都没了,我们就更安全了。”沐雩分析说,“所以,把药给我,再找只船,我们赶紧回去吧。安之的病可拖不得了。”

杨烁又跟着他出发,他腿上受了伤,一瘸一拐的,他们换了一条船,还有三个经验丰富身强体壮的叔叔欧泊护送,这回也没有乱让别人搭船,顺顺利利地在第二天午后就回到了定江城。

定江还在封城找什么江洋大盗。

沐雩急得不成,赶忙拿着药回到了府上,伤要跑裂了,一回到府上,却得知他昨天走了没多久就有人送了药来,听说是叶府的人听说了他们的疑难,虽然自己府上没有,却帮他们问别人讨了药送来,接着瑶芳娘子也送来了药,她自降身份去求了好几位恩客还求到药,还有其他街坊邻居,听说了顾小东家的疑难东拼西凑的,所以现今他们药多的都可以去摆摊卖了。

顾雪洲当天傍晚就用了药,顾伯守了他一个晚上,一直用凉水给他擦身子降温,到早上的时候总算是不再发烧了。

又过了三天,顾雪洲的病大好了,精神恢复了许多。

他心里却不怎么高兴,反倒非常非常纠结,忐忑不安地想:完了完了,我的病好了,怎么办?这下没理由不和沐哥儿一起睡觉了。他又要缠着我一起睡觉怎么办?我该怎么拒绝他。他怎么对我抱了那样的心思呢?这怪我,早该和他分房睡觉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嘛,难免对这种事懵懂好奇,我还不拒绝跟他一起睡,也难怪他走歪了路,可他年纪还小,应该还能教得好……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找什么理由不跟他一起睡觉好?万一拒绝不了,不跟他一起睡觉,他会不会半夜亲我啊?

顾雪洲想了又想,终于鼓起勇气对沐雩说:“那个,沐哥儿……”他咽了咽唾沫,不是很敢说,好怕沐哥儿会炸毛,沐哥儿会不会生气地跳起来说“你要赶我走吗?!”,感觉非常有可能啊!

沐雩用帕子给他擦手,“对了,我今晚还有这几天都准备在书房睡觉,我请了这几天假落下不少功课,我得好好补补,在书房温习之后就直接在那歇下了。”他受了伤,要是和安之一起睡觉一定会被发现的,等到他伤好了再说。

顾雪洲怔了一怔,竟然觉得有点寂寞,呆呆地哦了一声。

结果沐雩就一连在书房睡了一个月,也不怎么亲近他了。

顾雪洲默默地想:沐哥儿亲我是不是我的错觉啊……难道他当时是想亲我的脸,不小心亲到嘴了?是不是也有这个可能?……说不定的哦,那可能是我想多了吧,哎呀,我这个人怎么这么龌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