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熹年点头,见沐雩打开舱内的暗板找什么,探头去看,“你在找什么?”

没办法,鉴明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杨烁和沐雩两个少年换了衣服跑了,头顶天上还有只鹰隼跟着他们飞,小雪飞得不高,鉴明用粲金色的眼睛看着灰濛濛的穹宇,总有种不详的预感。他回到房间,实在不安,便在榻上打坐诵经起来,小海站在窗子上看了看主人,悠闲地用鸟喙梳理着翎羽。

然后把钱给了赵三,告诉他柳二娘子的住处,叫他过去。

顾雪洲惊讶地瞪大眼睛:“诶?你已经知道了吗?”

李娘子收到叶太太的帖子,看了两遍,想不出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她对这位叶太太有点印象,以前在知府夫人的宴会上见过一面,但她是经商的人,对数字和人脸都格外敏感过目不忘。这些高居深闺的太太们瞧不起自己她也知道,自上次一面之缘过后也有两年,叶太太可没从给她下过一个帖子,如今突然请她上门是为何事?李娘子怪奇怪的,不是特别想去。

隔着画扇屏风,男孩子们起哄起来,“瑶芳娘子!这是斗芳魁首瑶芳娘子!沐雩你怎么认识的?她一曲可是千金难求,竟为你而来。”

顾雪洲讪讪,打从给了沐哥儿自个儿使的箱笼以后,他就从没有不经过他同意乱找过。可为什么沐哥儿不告诉他呢?顾雪洲想着,抬头看了沐哥儿一眼,这孩子越长越好看了,眉目秾艳,仿似七月牡丹,华贵而孤高,有时他也会看直了眼,此时正生着自己的气,显得愈发冷冽逼人……这眉眼长在女子脸上应当会更加昳丽夺目的,想必沐哥儿的娘亲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可就沐哥儿透露的,他娘亲大抵是个外室,这些年他遍寻不得,虽然依然有拜托人打听,可沐哥儿也没有再说要找娘亲,他还以为沐哥儿是忘了,没想到他一直都记得,而且还自己揣摩出来了,他是天性那样高傲的人,觉得不堪,是以不愿意告诉自己。

顾雪洲小心翼翼地道:“那个,沐哥儿……这遗精盖因肾失封藏,精关不固。君相火旺,湿热下注,搅动精室,精关不固而遗者是为多属实;肾脏亏损,封藏失职,精关不固而泄者多为虚……要么明天去找顾师傅诊个脉吧。”

和他坐在一块儿围观的少年笑得露出单边虎牙,“不,你弄错了,现在是我师兄落入下风,他被顾师傅逼到绝境了,顾师傅还游刃有余着呢。”

“大师兄!”杨烁乳燕投林似的扑过去。

“我倒是没事。”顾雪洲说着,抓少年的人已经追上来了,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的,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顾雪洲看着于心不忍,“现在只有你能帮忙,还是去追那个小贼吧!”

把顾雪洲又闹了个大红脸。

“学院的奖金,还有我字写得好,有同学便找我抄书,他们手头阔,一本能给个二三两银子,慢慢的便攒起钱来了。”有时候还给同学写作业,练得他如今只要看了一个人的字便能立即仿出个七八分来,不过这个就不和安之说了,他看不惯的。“怎样?打张新床吧。”

顾师傅问他:“那你觉得武术是用来干什么的?”

“哟,你是把自己当成我徒弟吗?不是从没叫过我‘师父’?性子可真急,还没站稳就想跑了。安之送你过来是想要你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并不是希望你当武林高手去好勇斗狠的,我就是照着修身养性来教你的。”顾师傅回答。

两人之间隔着五六步的距离,空气像是被凝固,两人缄默着对峙起来。

顾伯也不兜圈子了,“大师,多谢您上回给的指点……您应当还记得您上次说过的那个孩子吧?”

柳三娘子按着胸口,惊魂普定,哑声道:“沐哥儿,谢谢你。”

桌上一盏油灯,灯火如豆,突然轻轻爆了朵灯花,光焰晃了晃,顾雪洲挑了下灯芯,对着账本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夜深他也有些疲乏,不由打了个哈欠,对一边的顾伯说:“阿伯你先去睡吧,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小伙伴们默默地想:怎么看都是你大哥哥比较丑好吗……也就你睁眼说瞎话了。

捏着鼻子认了?

顾雪洲躺下,恍恍惚惚地睡了,睡到半夜忽的觉得身上沉,难受的迷迷糊糊地醒了些,感觉有人抱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摸了摸,在胸口摸着一只小小的手。

顾雪洲跨出陆家的门槛,回头望,白墙红门,富贵气派。陆举人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是……还有挑拣之意吗?顾雪洲一时之间无法接受,在他看来沐哥儿起码是百里挑一难得一见的资质了,这样实在是……

顾师傅神态自若,仿佛在反问“这有什么奇怪的吗”,顾雪洲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哎,果然是这个!这小东西,要么就连让人摸一下都不肯,一摸还咬人,要么就黏得紧,比他养过的最黏人的小猫还要娇,一错眼看不到人就气得喵喵叫,真是难伺候啊。顾雪洲就把叠了放在袖子里的布袋拿出来,“因为我不想让你提前看到我给你的礼物。”

顾雪洲捏了捏他的小脸,“还皱着脸呢。我去问了沈玉官你的身世,去了足有三回了,半个字都问不出来。”说是这么说,其实实际的话比这要难听的多,沈玉官恨极了沐哥儿,不但不说,还辱骂得相当难听,在顾雪洲的刺激下倒是把其他孩子的来历都说出来了,只沐哥儿的不肯说,说要叫沐哥儿一辈子找不到亲生父母,“幼稚鬼,你是不是还觉得很聪明啊?”

“谢谢您了,我知您是在心上将我排在更前边,才这般关心我的。”顾雪洲揖了揖身,“顾师傅,您问我值不值得?那您当年冒着被锦衣卫追杀、诛九族的危险带我们逃出来又值不值得呢?”

柳三娘子像被惊了一跳,嘴里连连推辞着,还是被顾雪洲塞了一支眉黛,拿帕子包着犹如拿着一块火炭似的,快步走了。

沐哥儿摇摇头,搂住他脖子,靠在他肩膀上。

顾雪洲早就抱着沐哥儿躲到二楼小阁楼里去了,小窗开了条缝儿,可以看到门口和院子里的情形。

顾师傅沉吟着说:“我倒是和知县有几分交情,然则再有人情也得遵循法理,你不可能把孩子藏一辈子,更何况……”他看了这孩子的脸一眼,灰头土脸的也压不住昳丽的姿容,被他看的,沐哥儿又往顾雪洲怀里缩了缩,“这孩子的模样,怕是藏不住的。赵员外家也不是没人见过他,就算过了风头,你把人放出来收养也是难做到的。……要么送远了找个好人家收养。”

他靠近过去,趴过去闻了下,香香的。他的娘亲也总是香喷喷的。

小美人一句都不回答,顾雪洲都快以为他是个小哑巴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只能去问问戏班子他们是不是丢了个小娃娃了。”

戏班班主沈玉官压低声音,微愠地说:“他倒是想得美!这小子我养了得有四年了,那老牲口区区五百两就想买了去亵玩!我再去哪儿买个这般脸蛋声色俱美的小童回来?”

沐雩嘴唇紧抿,不说话,也不放手。

蒋熹年有点烦躁,踱了两步,手背在身后,回头瞟了坐在地上的杨烁一眼,凌厉的杀气把杨烁吓得眼睛都泪汪汪的。杨烁又去看沐雩,愈发受到惊吓。

这个奇怪的大婶好可怕!沐哥儿也好可怕啊!他们都好可怕啊!我武功太低了……要回去找师兄!杨烁想。

杨烁觉得那个病人是挺可怜的,好像确实快要翘辫子了,可是他没法同情,之前他就是一念之差把两个瘟神主动迎进了船,不能再心软了……沐哥儿会不会真的要杀人啊?

两方僵持不下,这时沐雩感觉到怀里昏迷的男人气息变弱了,他心里咯噔一下,死人可没法做筹码。要么这人被自己拖死,然后他们被那个死人妖毙命。要么他把人还回去,那人妖可能会反悔杀了他们……但也可能不会。

沐雩闭了闭眼睛,长长叹了口气,哪有选择啊?他把人扶着送回蒋熹年的手上,一脸诚挚地说:“我想了想,刚才你也算是救了我们一命,我们之前救了你们,算是扯平了。我可不像你,是个恩将仇报的!不管你信不信,我最后说一次,我们真的不是追杀你们的人,大家都是江湖人,信义走天下,请不要再出尔反尔了。”

“咱……我知道了。”蒋熹年一脸不爽地回答,还真的没对他们怎么样,抱着简王回了船舱,路过门口时还把两把蝉翼刀拔了下来重新揣回袖子里。

他先前就把包袱捆在了桌子角,没有在颠簸中掉没。

简王淋了雨,身上湿了,伤口的绷带也沾了水,必须得换,他从包袱里拿了绷带伤药还有另一套干的衣服,把简王扒光了换药换衣服,接着有抓着他的命门,平缓地输入内力护着简王的心脉。

再撑一下,再过一会儿就安全了。

沐雩看了几眼,觉得这人换药包扎的手法相当娴熟专业,依稀有顾师傅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