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清河崔氏的崔先生?”叶太太讶然,这货有人抢才叫人觉得好,她登时便心热了,想了想,踟蹰着道,“那好吧……我找人去探探意思。”

沐雩邀的几个都是平日里要好的同窗,这次也都通过了院试,个个都是春风得意。人到齐之后,一位容色清丽无匹身子弱柳扶风年约十六七的小娘子抱着琴上了船,她身后还跟着一对才十三四的小娘子,双生面孔,一持萧,一抱琵琶。

“小时候的事我只有一点点印象,我怀疑……”说到这,沐雩流露出几分落寞的神色,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我怀疑我娘出身不好,于是私下托了玉夫人帮我查,她查到后应约遣了小怜来送信给我。从头到尾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顾雪洲松开手,感觉手上也沾了点东西,他一下子也找不到东西擦,想了想,还是先安慰沐哥儿,看他一声不响的,即便看不见沐哥儿的样子,他也能感觉到沐哥儿深受打击的气场,赶忙顺毛道:“嗯……那个、是我没教你……”

顾师傅没特意换衣服,就是长衫常服,下摆撩起来塞在腰间,盘扣扣到脖子口,黑色束髻小巾,全身剩下遮得严严实实,一丝不乱,打斗的时候腰际的压坠穗子就会跟着他的动作晃荡。而那个大和尚完全就是另一种画风了,他脱了上衣,只穿了裤子,露出一身强壮的腱子肉,一看就蕴藏满了力量,个子虽然大,动作却并不会笨重,相反可以说是灵活有技巧的,和顾师傅的风格完全不同,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多余动作,实在,直接,拳拳到肉,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正交着手,自天边传来几声清越的鹰唳,沐雩循声眺望过去,但见竹海之上两只威猛的鹰隼由远而近朝着他们的方向张着双翼滑翔而来,待到他们的上方,盘旋了两圈才飞下来,原本在墙上的雀鸟们早就吓得不知道都逃到哪儿去了。这两只鹰隼的头腹都是白羽,双翅和尾巴覆盖棕羽,其上有点点黑色斑纹,有如符文一般,足有一尺高,昂首挺胸,好生威风。

说完就从窗外翻身而上,爬到了屋顶上跑了。

顾雪洲讪讪回答:“并无甚特别的,不过就是店里的东西,我擦的也是卖给小娘子们的那些。每日早睡早起,做做运动,清淡饮食,便是了。”

“怎么了?”沐雩停下来,仿佛毫无察觉地看着顾雪洲,一双墨黑的眼珠像是浸在水里的宝石,干净剔透。

直到去学医之前,他都没敢再和人动手。被人欺负的时候他都任打任骂,绝不还手,换作小姑姑冲过来保护他,骂他:“呆瓜,你怎么不还手?”他便哭着鼻子委屈地说:“我怕,我怕……把他们又都打死了。”

以后努力吧。

顾师傅皱眉盯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袖子间有道寒芒一闪而过,他沉着声音道:“沐哥儿,站住,你手上拿着什么?”

觉远师徒并未有久留之意,打算化缘些水,装满水囊,就可以出发了。顾伯殷勤地请他们再坐下歇歇脚,又是切瓜,又是上点心。

尤其是柳三娘子,离得最近,虽然及时地站了起来,但她靠在桌上的手臂上溅上点火油,也烧起一小簇火焰,眼见着可能要蔓延开来,她尖叫起来,无措地不知该往哪走,女伴们个个自顾不暇哪有空救她。

可他没抱着顾雪洲怎么也睡不安稳,浅眠了一会儿,醒过来,床上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先生讲完课,沐哥儿收拾文具,旁边几个小孩子凑上前去,“老大,听说你家丑……你家大哥哥要成亲了?”

顾师傅看着顾雪洲和沐哥儿两人其乐融融的,倒没先前强硬的态度了,“你也不要对那孩子抱着那么大的偏见,既然都这样了,倒不如和安之一起好好教导那孩子,我现在觉得……说不定也没我想的那样严重。”

顾伯最近老是唠叨这个,他是真的怕了。

陆举人道:“不如先不忙着办入户手续,让孩子在我这先住一段时间,看看他适应不适应吧。”

顾师傅颔首道:“我是救过他一命。”

顾雪洲想了想,是今天早饭的腌菜太咸了?估计不是,又想想,“……我今天没带你去店里是我不好。”

顾雪洲说:“我昨天去牢里见了沈玉官,他快死了。”

“顾师傅。”顾雪洲道,“你说他生性险恶,不才更应该好好照料吗?南橘北枳,现在他还小,在这里我同他接触地最多,我既然能把他从床底下哄出来,我觉得我应当也能让他成为一个好人的。”

顾雪洲怔忡片刻,“没有。……还有,三娘子,我不是你姐夫了。”

沐哥儿一时看愣了,连假哭都忘了。丑八怪真奇怪,他干什么对我这么好?沐哥儿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慢慢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不能发愣,应该装哭,回过神他蓦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心里竟然生起几分委屈,眼泪无比顺利地流出来。

赵家的和戏班子的都安静下来,不敢再造次了,顾师傅负手于背后,摇头感叹:“给你们讲道理,都听不进去,唉。我是大夫,怎么会挑病人呢?也不能丢下眼前的病人,索性我就在这儿看病了,赵家的病人也抬过来吧。”

顾师傅本就是个古道热肠侠肝义胆的人,听闻这等恶事,登时便沉下脸了。

——“唔,那我帮你找你娘亲。”

小美人不说话。

*

李娘子捂着帕子笑道:“我就知道沐哥儿不会乐意的。”

顾雪洲心有余悸地说:“你是没看到啊,我同他说了以后,他居然气得把美人靠都踹断了,害我得去找人修,花了好些钱呢。……我们还是等他哪天有了喜欢的小娘子,主动与我说了我们再为他计划吧。”他赧然地鞠躬,“还劳烦娘子从中斡旋了。”

“什么话,沐哥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数算还是我教的呢,也得称我是半个师父,我也得为他合计不是?”李娘子安慰他,“不用觉得可惜,那叶家眼高手低的,不用摊上这种亲家也是好事。”

这门还没萌芽的婚事仿佛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夭折了,顾雪洲办成了事后便立即告知了好几天没搭理他的沐哥儿,与他邀功,可沐哥儿好像还是很生气不理睬他,下学了也不回家,甚至彻夜不归,和杨烁到处跑,听说还钻赌场去了。

中间沐雩还来质问了他一次,要他主动交代,顾雪洲沉痛深刻地自我检讨了不应该把家长的意愿强加在孩子身上等等,可完全没有合沐哥儿的意,好像是他撒谎了似的,把沐哥儿惹得又气冲冲地走了。

把顾雪洲急得晚上也睡不着觉,不知道该拿沐哥儿怎么办好。生怕沐哥儿真的不读书了,是不是还准备跟杨烁混帮派啊?虽说漕帮巨利,在绿林里风光,可那样的生活到底不安稳啊……沐哥儿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柳二娘子第二次来找顾雪洲时,就看到顾雪洲眉目间憔悴忧愁,不禁心头一热,她这么些年下来也学聪明了,没有一来就把目的给暴露出来,上回她是这样同顾雪洲说的:“我知道我做的错了,我对不起父母,更对不起你,叫你背了克妻的骂名……我这些年做工也悄悄地送了钱给我老家爹娘,只是还未还完……那负心人跑了,丢下我一个带着孩子……我本是没脸来找你的,可我想送孩子去念书,他没有户籍,要找关系的话得花很多钱,我拿不出来,只能来拜托你……”

果不其然顾雪洲心软了,不仅答应了帮她让孩子进学堂读书的事,还包给她五两银子。她到现在也没攒够五两银子,顾雪洲指缝里流出那么一点点就有这么多了!她当年怎么会那么傻呢?

今天她还带了孩子来,她思来想去的,假如她哪日再嫁了也得带着孩子的,毕竟小宝是她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又相依为命拉扯这么大的。

顾雪洲看到这小孩黑黑瘦瘦的,没有沐哥儿小时候漂亮,芦杆似的小身躯撑着个大脑袋,叫一双眼睛看上去更大了,小病猫一样,好生可怜。他是最见不得这些可怜的小孩子的,柳二娘子哄着孩子怯生生地喊了几句叔叔,还要顾雪洲抱他,顾雪洲抱了,想起沐哥儿当年也这般饥瘦,顿时一阵心酸,把荷包里的碎银子全掏给柳二娘子,叫她回去买点好的,给孩子补补身体。

柳二娘子感动而不舍地走了,待稍走远些,她轻轻问小宝:“让这个叔叔给你做爹爹好不好?以后我们小宝就有新衣服穿有果子吃了。”

他们并不知道不远处有人从头到尾都看在了眼睛,没一刻钟,柳二娘子又去见了顾雪洲的事就传到了沐雩耳朵里,他们的对话还有柳二娘子后来说的话也一清二楚地被转述了。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这几日沐雩把这个野女人调查了一遍……好吧,也不能说是野女人。竟然就是当年抛弃了顾雪洲逃婚的那个女人,她对父母不孝,对未婚夫不忠,对姊妹也没有手足之情,如今还敢回头来算计安之!真是好笑!

他是找杨烁帮忙的,毕竟杨烁是漕帮小少爷,定江城道上混的都得对杨家俯首称臣,他手下一群听令的小混子,顶好使,不过几日的功夫,连柳二娘子那个跑了的情郎都被翻出来了,这家伙一直就没出过定江,在赌坊间游蹿,有点钱了就去和流莺厮混,没钱了就去偷去骗,据说还卖阿芙蓉,已经不成个人样了。

沐雩听了去监视的小混混回来的传话,冷笑了一下:这女人……不是想男人,想给孩子找爹吗?他就好心把孩子亲爹给送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