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沐哥儿不肯回来,那他就主动去找沐哥儿好了。顾雪洲想起沐哥儿小时候,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那么小小的一个孩子躲在床底下捂着脸不敢看他,大抵沐哥儿如今突然发觉了身体上的特别变化,觉得是极可怕的事,就像那时一样躲起来了吧。

除了这些,杨烁说的最多的就是他大师兄鉴明。说他大师兄的父亲是狄夷人,母亲是汉人,体格强健,力大无穷,自幼在草原长大,擅骑射刀枪,是个天生的勇士,但是因为向往中原武林,十三岁时独自穿越雪山和草原来到少林寺拜师,被觉远大师收为弟子,是鉴字辈弟子中武功最好的。杨烁现在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有师兄那么厉害,甚至打败师兄,不过至今他和师兄对招还是犹如老鼠和猫一般,被戏弄得团团转。他觉得自己打不过师兄就罢了,毕竟师兄天赋异禀又勤奋刻苦,原以为回到定江他又翻身当小霸王了,没料到遇见沐雩,比他小两岁,却能同他打个旗鼓相当,着实给了他一个教训,叫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需继续努力。

顾雪洲看得心惊胆战的,“沐哥儿!”

玉夫人身边陪着的几个小丫头见到沐哥儿一笑便脸颊绯红心旌摇曳了,她们跟着来香雪斋是为了看看能不能碰见这位小郎君,玉夫人却见多了美男子,这种虚情假意、装模作样的小鬼并不能叫她多看几眼。不过这情形,她也得矜持点起来了,于是正了正神色,微微笑道:“正是,那就劳烦小哥了。”

“你不喜欢拔步床吗?那架子床也可以。”

沐哥儿好笑,“好了,我知道了。那这跟你最开始说的有什么关系?”

人人都觉得他是运气好,可当年他被压去在顾师傅那儿学武却是老大的不情愿,日日都是一边站桩,一边在心里“王八”“混蛋”骂个不停。

顾师傅怔了一怔,眉头锁得更紧了,“他不在……他不是去找你了吗?我看到你,还以为是他把你带回来了。”

顾雪洲:“……哦。”

柳三娘子回过头,“啊?那里有个小孩。”她说着,再去看,假山上除了月光,哪还有别的。

“我去书房一会儿,铺子的账目还没有算清。”顾雪洲回答。

“没见过大猫,兴许被遗弃了,兴许大猫死了。”伙计好心地提醒他道,“顾小东家,这是只黑猫,多晦气啊……”

把沐哥儿接回来以后,顾雪洲整个人都舒展开怀起来了。

顾伯从后堂过来,正巧看到三娘子前脚走了,“那是柳家的三姑娘?又来了?”

陆举人温和一笑:“我是有些话想和你说。”

没料到回家以后顾师傅和他说:“我今天在路上碰到一个老朋友,他姓陆,是个举人……”

顾雪洲不懂是谁惹他生气了,照例站在底下哄他,“下来吧,我回来了。”

“我没有骗你,真的。”顾雪洲语气温温柔柔的,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他知道这小家伙不好糊弄,另起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虽说我答应了帮你找娘亲,可一点头绪都没有……你有记起来什么吗?”

顾雪洲继续说,“那时许多病人抬进院子,我抱着他在阁楼上时,我还发现他对那些血淋淋的场面一点都不害怕,假如是其他孩子不被吓哭也会不敢看了,有时构陷了别人会在我面前装乖,有时也会忘记装的,可见这孩子还是幼稚的。你说他本性不善,这个我晓得,可他也不是无可救药的,迄今为止,他干的最出格的事是报仇。你们总说我是烂好人,可对沈玉官那般的人,我是善良不起来的……我只觉得沐哥儿不该冒着风险报仇,让沈玉官叫官府抓起来审判不也是报仇吗?”

顾雪洲不记仇,走过去问:“姑子何事?”

沐哥儿被掐的眼前发黑了,过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重新变得清明,他瞧见那丑八怪望着自己哭得涕泗横流的,比平时更丑了。

更有好事者叫嚷着:“顾师傅,收不收新徒弟啊!”

“说!”顾伯附和。

——“我是被拐的。我有娘亲,我要去找我娘亲!”

顾雪洲寻着香气又找到床头,床上只有被翻开的被褥和歪斜的枕头。他蹲下来,往床底下一看,小美人正把自己团成一团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着,乍被顾雪洲发现,吓得用手遮住自己的脸,过了会儿才敢松开手,偷偷地看顾雪洲,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倔强清澈又狠戾,像是一只野性难驯的小兽,看似柔弱可怜,却又随时准备好扑上来用他细小的乳齿咬你一口要与你同归于尽。

“小东家,你在看什么?”伙计问。

所以顾伯在街上无意中看到沐雩一个人出门,马上就跟了上去,相当不高兴地想:少爷担心着你念书的事,都不敢大声说话,你却还跑出去耍!

为防被发现,他远远地缀在后面,然后看到沐雩在一棵柳树下等着,没多久,一个伶俐娇俏的小姑娘出现,笑着同他说了几句话,还给了他什么东西,沐雩接到手里,万分珍之地放了起来。

快考试了,居然还和小娘子卿卿我我!卿卿我我就算了,竟然还私相授受!少爷教你的礼义廉耻你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若是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是我们家门风不严呢!竟然和一个小娘子这样做……顾伯气得吹胡子瞪眼,对不起小少爷吗?!

顾伯气得一回去就把事情一股脑儿都告诉了顾雪洲。

顾雪洲当时就惊呆了,接着回过神,咂摸着这个事,似乎又在情理之中,难怪啊难怪,好像最近的事都能说得通了,看来沐哥儿就是有了心爱的小娘子,所以情窦初开,才习得人事……可马上他又更担心了,完了完了!不知道沐哥儿有没有亲近过那小娘子?怪他,都怪他,这个忘记讲了,沐哥儿什么都不懂,一时好奇尝了禁事,对小姑娘对沐哥儿自己可都不是好事。

这样想着,顾雪洲顿时头皮发麻般,深感太棘手了。

顾伯继续放大料:“我知道那个姑娘是谁!”

顾雪洲问:“是谁?”他看到顾伯沉重的表情,心里咯噔一下,愈发有不详的预感起来。

顾伯道:“那姑娘来过店里,我见过便记得了,就是玉夫人身边的婢女,是葳蕤阁的人!”

顾雪洲:“!!!”

沐雩回书房关上门后,才把玉夫人写的信拿出来看,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玉夫人查到的比他想的要多,叫柔嘉或者谐音柔嘉还会弹琴的娘子不止一个,俱是教司坊的官妓,一位十一年前被赎买不知去向,一位做了教授琴艺的老师,她将其人的年岁出身大概相貌尽量写了,剩下的,就是沐雩自己要做的事了。

顾雪洲在院子里徘徊了好半晌,他怕现在说会打搅到沐哥儿读书,可更怕不说会酿成大祸,这段时间如此关键,沐哥儿还能抽空避着自己去见那小娘子,显然是情到浓时,他也能理解沐哥儿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大抵是因为那小娘子并非清白出身吧,要是有个万一可如何是好?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总算是下定决心轻轻敲了门,听沐哥儿应了,他才踟蹰不安地进了书房。

沐雩见他进来,看到顾雪洲严肃的不能再严肃的神情,微微皱了下眉,放下手上的书卷,奇怪地问:“什么事?”

顾雪洲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看着沐雩,郑重地道:“我知道你喜欢谁了。”

沐雩愣了一愣——这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