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雩一句话都没说,他懊恼之极,他从没什么这么快就丢过好吗?好不容易才骗到安之摸他的。

顾雪洲答不上来,他这几日大致除揣摩出沐哥儿最近为什么变得这么奇怪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吗?但就算是因为这个,需要害羞到躲了他三天吗?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顾雪洲就琢磨着该怎么给沐哥儿讲解这个……男人的事。沐哥儿现在的年纪是最关键的时候,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刚能举了,便会对情事充满好奇心,而且因为年纪小,没定力,往往情难自禁,不好好引导可是不行的。可该怎么讲解呢?会不会吓到沐哥儿啊?虽然这孩子性格执拗狠戾,但他幼时经历过那般不堪的事情,说不定现在正在惊恐害怕着呢?在顾雪洲眼里,沐哥儿就像一只小白兔般纯洁可怜,他必须得想个万全之策,好好给他解说解说才是。

杨烁哇的惊叫着扑去看,站在墙角下,对两只鸟吹口哨,两只鸟没有逃跑,低头像在看个傻子一样看着他。这时墙外突然响起另一声口哨,两只鸟立即扑腾起翅膀转身往后飞走了。杨烁跑出门去看,只见一位穿着灰木兰色僧袍手缠墨黑佛珠的僧人不知何时出现在竹海中,他神情严肃,身旁飞舞着两只猛禽,仿似一尊不苟言笑的金漆神像,不怒而威,但一看到从垂花门后跳出来的小少年时,蓦然微笑了起来。

“谁要陪你打架?”沐雩嗤笑一声,把他拦了下来,“你用哪只手打的安之?”

玉夫人感叹道:“那你这就是天生的玉骨冰肌了不成?”

“安之,我攒了有一百两银子了,我们打张拔步床吧,这些钱可以打张鸡翅木的了。”

“那你后来是怎么重新捡起武术的?”沐哥儿问。

有人觉得他可怜,也有羡慕的,“又去开小灶啊?”

沐哥儿正踩上一级石阶,侧身,斜眼睨着顾师傅,掩了掩衣袖,眼也不眨一下,平静地回答:“没什么。”

顾雪洲愣了下,难道是输了?他这辈子就没见过顾师傅打架输过。他看看顾师傅,标准大夫的打扮,还是儒雅款的,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而那个金色眼睛的白皮和尚,人高马大,穿着宽松的僧袍都能看出他魁梧的身材。唉,毕竟拳怕少壮,看来顾师傅也老了啊……他想着,不禁唏嘘鼻酸。

正这时,有人朝她手臂泼水,刚刚萌芽的火苗就被浇熄了。她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看到一个小孩子走近过来,手上提着个空了的茶壶,柳三娘子狼狈地抬头,对方就是她方才见到的坐在假山的孩子,孩子掀起面具,旁边的火光照着他雪白莹润的脸庞,居然是顾家那个收养的孤儿,叫什么来着?……对了,叫沐哥儿。

“嗯,我们沐哥儿真厉害。”顾雪洲也只是随口一问,又给沐哥儿的头发抹上茉莉香的发油,耐心地用密齿梳一下一下梳到通顺。最后把小家伙弄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了,才塞进被窝里,“你先睡觉吧。”

沐哥儿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听谁说的?胡说八道。我大哥哥怎么可能娶那种丑女?”

陆夫人想起一件事,“那那个孩子的父母亲我们还帮着找找看吗?”

晚上,顾雪洲洗完澡,坐在床上揩拭香膏,他最近钻研出两套新配方,在左手涂一种,右手涂另一种,他向来都是在自己身上先做实验的,若是没有过敏反应就可以卖。他忽然觉得落寞,平日这个时候他都是抱着沐哥儿给他身上擦香膏的,沐哥儿起初身上的青青紫紫的淤青旧伤早先已经好了。

顾雪洲点点头,站起身,“那我走了。”

顾雪洲:“……”

小镇上有个老秀才,屡试不第,后来便心灰意冷放弃了举业,回乡开了个学堂,不说多有学问,给黄毛小儿开蒙还是绰绰有余的。顾雪洲用一根火腿二两茶叶还有一两银子作束脩,在学堂里给沐哥儿要了个座位。

听到这名字沐哥儿脸都阴了。

顾师傅皱眉咋舌:“问题是这个吗?我是说这个孩子本性狠辣冷血!你听懂了吗?”

柳三娘子点头,好像嗯了一声,头也羞抬,挪步走开,低头看着柜上的商品,用眼角偷瞟顾雪洲。顾雪洲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走过去,“这是烟墨黛,画眉是极好的,我送你一支吧。”

顾雪洲随着顾师傅和官府的官兵一同破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沐哥儿扑腾挣扎,脸憋得通红。

赵家家丁带头的捂着被顾师傅揍了一拳肿起来的脸,狠狠瞪着戏班子的人一眼,带着几个伙计,快步赶回去了。

孩子犹豫好一会儿,才慢慢地从柱子上溜下来,一下来就马上扑进顾雪洲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不放,警惕地看着其他两个人。那两个老家伙,一个说要送他回戏班!还有个伸手就把他抓住了!

……他才不信呢。

顾雪洲垂头丧气地回房间,翻看了下,东西倒是没丢,他坐下来,嗅到那个孩子残留在房间里的梨花香气,喟然长叹一声,不由地担心起来。

暮色合围,戏班子的人歇了戏,吃饱喝足在后院歇下。

沐哥儿能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事。顾雪洲感慨地想着,低头一看,震了一震,一盘点心已经全吃完了!

杨烁意犹未尽:“你家的点心可真好吃?这是什么点心?我哪买的?定江的糕点铺子我都吃遍了,没这么好吃的啊,难道是新开的店?”

你回来才几日你就吃遍了定江?顾雪洲半信半疑地想着,回答道:“不是买的,不是我自己做的,这是鲜花饼,里面是蜜渍的玫瑰,你若还想吃,我给你包一份。”

“啊!谢谢!”杨烁毫不客气地要了,“我可以带几个回去给我师兄尝尝了,他一定喜欢!你人可真好,这般温柔,还会做这么好吃的点心,难怪我师兄说沐雩喜欢你……”

顾雪洲不解地皱了皱眉,沐哥儿喜欢我?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可惜最近沐哥儿和他闹脾气,不喜欢他了。

“杨豆豆!!!”沐雩刚绕过槅扇走过来,便听到那厮满嘴胡话,羞恼地过去一脚踹过去。

杨烁眼睛一亮,这么好?一来就跟我过招?他脚一转,沐雩踢了个空,踢在椅子上,把椅子脚脆生生给踢断了。

顾雪洲:“……”

虽然椅子只剩下了三个角,杨烁竟然也没摔倒,依然稳稳地坐着,嘴里还兴奋地道:“再来再来!”

沐雩恢复点理智,皱眉嫌弃道:“你来干甚?我最近可没空陪你玩,你去找你师兄练功吧!……椅子坏了,赔钱。”

杨烁哦了一声,站起来,乖乖掏了钱,摸摸脑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我和师兄天天都在练功啊。可没什么进展,我怪不争气,师兄不知生我什么气,忽然不怎么理我了,唉。我好生无聊,便想着你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不是不打不相识吗?你虽嘴巴坏了点,不过我比较宽容,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心里去的。我听说你要考试,原想着不该打搅你就没来找你,可是又觉得既然是朋友了,你这么重要的事,作为朋友不给你鼓劲助威也太不够朋友了!”

沐雩听得额角青筋直跳,好想揍死这个小话唠!鉴明怎么也不把他圈住?竟放出来祸害别人!不,他能看到这么个家伙也算是口味特别了。他嗤笑道:“还鼓劲助威,你以为是江湖打擂台吗?笑话。”

杨烁被他讥讽也不羞不恼的,“哎呀,我等着你考过了,便有空和我练招了呢。祝你考个……那什么,状元?”

顾雪洲都笑了,“状元是殿试才点的,我们沐哥儿这次是院试。”

杨烁随口就说:“对不住了,你们读书人的事我不懂啊。反正祝你拿第一!”

沐雩不想和他说话,顾雪洲笑盈盈地谢这个小兄弟,“承你吉言了。”

六月院试结束,过了一周放榜,沐雩不仅通过了院试,还真如杨烁所言拿了案首。顾雪洲是硬拉着沐哥儿去看的成绩,他心里害怕,先看了中间,没有,再看后面,也没有,惶然地再往前找,最后竟看到沐雩两个大字就排在第一位,霎时气都喘不上来了,缠着手指着说:“我没眼花吗?那是你的名字吗?”

沐雩淡淡地说:“是我名字,你没看错。”

案首!这可是案首啊!而且这里是才子如云的江南!能拿到案首更加不易!顾雪洲太激动了,一把扑上去抱着沐雩。沐雩愣了一下,回抱住他,其他看榜的学子中也有出格之举,他们倒也不算特别显眼。

顾师傅也甚是欣悦,沐雩这有了功名可就不一样了,勉强可算是士大夫了,可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等等,而且他成绩好,是廪生,以后公家就会按月给他发粮食,将将都可视作立业了。如今他们这些人里,沐哥儿算是阶级最高的了。

顾雪洲准备给沐哥儿办个庆功宴,倒不是大张旗鼓地炫耀张狂,但沐哥儿的师友总得酬谢一二吧?于是在定江最好的酒楼摆了两桌,觥筹之间,难免多喝了几杯,到后面站也站不稳了,还得沐哥儿半抱着把他扶回家去。

顾雪洲靠在他肩膀上一边呓语,一边被扶着踉跄地下楼,刚到了一楼,顾雪洲忽的发起酒颠,甩开沐雩的手,“还没喝完呢!”差点把旁边一个正在从板车上卸酒的女人给撞了,沐雩赶紧把人给抓住,又对那女人道歉,干脆把人打横抱起,钻进了他们的平顶蓝布马车里,把人紧紧抱在怀里,一是为了钳制住这个酒疯子,二是……也没什么原因,他就是想抱抱安之。

定江的石板大道又宽敞又平整,马车驰行在这上面只有微微的颠簸,顾雪洲靠在沐哥儿结实又暖和的胸膛上,舒服地要睡过去了,他迷迷糊糊地道:“沐哥儿……我真高兴……”

沐雩把脸贴在他的发顶,嗅着他身上染上了淡淡酒气的香味,只觉得心中万般柔情,轻声道:“我也高兴。”他可是拿了案首,这么一来,安之总该正视他,知道他已经是个真真正正的男人了吧!

另一头,酒店楼下,差点被顾雪洲撞摔倒的女人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们的马车离开的方向,店小二过来说,“发什么呆呢?”

“那人是谁?”女人发愣地问。

“哪个?”

“醉了酒被人扶着下楼那个。”

“哦,那个啊,是店里的客人啊。香雪斋的顾东家,他家孩子考了院试案首,在我们酒楼作筵席呢!”

“顾东家?是不是叫顾雪洲?”

“正是他了。”

女人不可思议地问:“他今年不是二十四吗?哪来那么大的孩子?”

“听说是收养的。”店小二感慨道,“听说他没成婚,但也当真是好人有好报,他好心收养了孤儿,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考取了功名,以后可是有福享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