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根就是运用幻术的大家——当然是指“炼真”期而言,而已达“结丹”期,眼瞅着就能飞升成仙的张巨君、裴玄仁之流,就算不主修幻术,真耍出来也比刘根要强。说白了,小学里的算术尖子,怎么也没法跟普通高中文科生比数学题。刘根也就能欺负欺负德智体美劳全面展,但各科都不满分,还比他低两年级的张禄而已。

所以他一犹豫,随即就见着张禄先蹿了。曹操心说这倒不错,你不是跟刘根不对付吗,就让你先去碰一碰他再说。于是一捋胡须,先问张禄:“吾为人守,治人而不治鬼。其鬼果有乎?能致之来乎?”

曹操笑眯眯地瞧两人顶牛,倒好象挺乐在其中似的——其实在他看来,不管刘根再怎么大言炎炎,终究只是方士而已,不算正经士大夫,跟倡优之辈没啥两样。两伙方士跟面前争吵,我要嫌烦就全都赶走,这会儿不是闲得没事儿嘛,正好瞧瞧热闹。

那小年轻收回拳头,一搭孙将军的脉门——脉象平稳,只是普通的昏厥之相。他这才放开孙将军,站起身来,朝着张禄深深一揖:“家兄无状,先生其宥,未知尊姓大名?”

两人原本一直都压低声音说话,张禄却突然间提高了嗓门:“天意岂可妄测?即袁公路合为天子,亦不当说与也!”郄俭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卿勿放言!”张禄却朝他使个眼色,嘴唇朝着侧面一努。

再说了,也不是没人瞧见,旁边儿这不还一个郄俭呢嘛,你敢保证他永远都不说出去?恐怕自己以后在修道界就再也抬不起头来啦,即便飞升天界,那也是个猥琐神仙。

架不住母亲苦苦哀求,父亲只好跑去撞撞大运。那汉人医生倒是来了,给躺在地上、眼瞧着就要咽气的白雀儿按按脉,翻开眼皮瞅了瞅,然后说:“得此病本当死,然吾可医也。”母亲跪在地上磕头,说只好能够治好闺女的病,先生您不管开什么条件,我们都会想办法满足——现在虽然拿不出什么东西来,但我们会逐年偿清的。

某些仙人认为,这种祟是来自异域的妖魔,以湮灭现有宇宙为其目的;另外一些仙人则认为,祟根本不是有意识的生命体,而只是更高层次的界域对这个子界域的自然侵害罢了。举例来说,倘若天界是间茅草屋的话,那么祟就是突然刮起的一阵狂风,狂风固然会摧垮草屋,可狂风终究是无意识的,产生狂风的大自然同样无意识。

张禄眼前一花,随即恢复了视力,就见所在处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旷野,远方有延绵不绝的高山,一轮红日悬挂在山巅,近处则是一个大池塘,象是人工开凿的,占地约摸一百多亩——池塘之水,分明来自远山,河流蜿蜒曲折,从侧后方向注入。

尤其当预测者预测自身前途的时候,患得患失的心情,趋利避害的本能,会使得预测越偏离可能的真实——“故谓‘善医者不自医,善卜者不自卜’也。”

张禄眼睛尖,随便一扫而过,当即瞧明白了,老头儿在地上画的是太极图和先天八卦,不禁心中一动。就在这个时候,老头儿也抬起头来瞧见了他,当即站起身来,微微而笑,伸手招呼:“来,来。”

张禄一开始想说自己不怕黑,转念再一琢磨,终究是陌生的山道……不,光有山,没有道,这乌漆抹黑的,万一有个闪失,跌落山崖,就算不死也掉半条命啊。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算了,我就听人劝,吃饱饭吧。

张禄歪着头,斜瞥裴玄仁:“君以我为急递乎?”你纯当我跑腿的了吧。此前派我前往密县去找张貂,你说是怕他身后还有什么势力,一旦自己去,或许会打草惊蛇;可这回张巨君跟你是故交啊,你去访他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又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肯自己缩地而去,偏偏要我腿着来回?

好个张貂,自知上当,但是临危不乱——他终究经验丰富啊——张禄才一消失,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度,从腰间摘下一个巴掌大的小葫芦来,抬手把葫芦凑到嘴边,用牙齿拔掉塞子,便是“咕咚”一口。但他并没有咽下去,而是两腮微鼓,就见一片红光喷出,漫空飞舞,草屋中立刻腾起股腥臭之气。

怎么办?趁还距离对方三丈多远,先赶紧隐身或者瞬移逃走?别说裴玄仁交付的任务无法完成,我这张脸就算“啪”的跟这儿直接贴鞋底啦。不成,我得另谋良策……

张浩赶紧加价:“愿献八千钱,唯族命是听。”我给你八千,你瞧着给张禄兄弟多少,多出来的全都可以自落腰包——钱虽然不算多,那是白得的,老家伙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吗?

进了坞堡,行之不远,就有个肥硕老头儿柱着拐杖,一步三喘气地过来了。张禄认得,这是本家叔祖,暂摄族长之位,姓张名午字开达,当即深揖行礼——本来应该稽的,但他真不习惯这年月动不动见人就跪的礼节习惯……

就见那小姑娘可怜啊,衣衫不整,满脸的惊骇,眼神涣散,正如同苍鹰喙下的小麻雀一般,瑟缩在一株大树下。而那苍鹰……呸呸,必是鸱枭,瞧上去还人模人样的,却满脸****纯出徐晃脑补地步步逼近,还向小姑娘探出他罪恶的手爪……

同伴们倒是也挺给面子:“天雷之威,自当惶惧,无妨,无妨。”

然而自己就连这种小功德都无从做起,一是没有能力,二是……自己真的有努力过吗?本意修得无上神通,即可下山平定乱世,但在内心深处,这种愿望的本意也并非救人,而是“成功”。可是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功就意味着杀戮更多的人,为了还难以确定的成功后的太平盛世,奋斗过程中的杀人就是可以原谅的吗?

张禄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放下长剑,再去研究那三张符箓。要说这符箓瞧着更加寒酸,竟然不是用的黄裱纸——东汉蔡伦始明用纸起码说经过他改良,才出现了真正实用性的纸张,直到此时也还没能够真正普及,这山上确实不大容易找到好纸——而是削的三寸来长、不到两寸宽的桑树皮,而且用来画那些“鬼画符”的也并非朱砂,竟然象是……黄泥?

那条“长人执弓,射卯金刀,毙之太峣”的谶谣,很可能张貂是知道的,也因此才一度悍然掀起反旗,领着三百人就敢朝雒阳猛冲。这则谶谣在凡间为祸甚烈,导致一大群姓张的妖人造反,所以希望能够纠出源头,探其真意,以免人间堕入更加可怕的动荡和混乱。

当下一咬牙关,干脆——“吾非此世之人也,乃异世之人也。”汉代音还是配合汉代语法更顺畅,所以除非太过文言的句子,或者不便于表达过于复杂的含义,他还是老实用时下通行的语言来说啦。

可是即将过年的时候,张坚终于再度出现了。

按照原本计划,是先见曹操一面,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然后跑路去关东的。可是前一世没注意读史书,就不记得曹操假献七星刀,逃出雒阳之后,是跑哪儿去扯杆子起兵的?倒是记得袁绍初起兵的地方是勃海,问题那地方距离雒阳实在太过遥远啦。无论投曹操,还是投袁绍,以这年月的交通状况来说,偌大的关东,都且得自己走好一阵子呢。即便目标明确,战乱之中,就自己如今这身手,学武不过数月,万一跟道儿上遭逢了山贼、黄巾余孽啥的,那可怎么办哪?

啊呦这不是熊猫吗?!没能在死亡的世界见到牛头马面、谛听,或者三头犬刻耳柏洛斯什么的,结果却见着一只熊猫?我活着的时候真有那么萌国宝吗?

张禄心说完了,“王霸雄图,血海深恨这个其实没有,尽归尘土”,想不到穿越一遭,结果还是个死,而且死得这般无声无息,在历史大潮中泛不起一丁点儿小浪花来。他几乎就想要干脆一剑削断腰带,整个儿褪下下裳,把鸡鸡露出来给对方看,以证明自己不是宦官了……

宦官们如此,同僚对他的态度同样有所改变,部分人从此斜眼儿瞧他,部分人却明里暗里夸他识时务,然后他现有几名年轻同僚也有样学样,拔干净了胡子。张禄一开始挺疑惑,后来某次酒喝多了,才终于从某同僚醉醺醺的话语中揭开谜底——“卿拔须以示黄门、常侍,必能得其荣宠,实妙计也。”

一番话慷慨激昂,倒是说得曹操不禁一愣,随即摆摆手,喝退卫兵,放缓语气对张禄说:“吾岂欲罪张先生耶?恐真杀刘根,反污张先生手。可再入席,容操请益。”

终究曹操没把刘根太当一回事儿,只是老朋友张邈推荐的,总不好不搭理,加上这刘根多少还有点儿见识,也能变点儿小戏法,闲来可以聊天散心嘛。可是他始终把刘根归入倡优一类,而眼前这个张禄不仅仅是官宦之后,言辞亦大有豪气,虽然也学什么神仙道术,却可归入士人一类。士人跟倡优起了冲突,曹操的屁股当然坐在前者那边儿,只要别真闹出人命来,那就不必小题大作。

于是请张禄和郄俭重新入席,安排人来把半死的刘根搭出去,延医诊治,看看能不能救下他一条命来——实在救不了那就埋了吧。当下整理桌案,重开宴席,张邈、丁冲他们瞧着张禄未免战战兢兢,眼神都有点儿闪烁——这要一句话不妥,再恼了此人,他可是当场就会拔剑捅人的呀!

倒是曹操和娄圭的态度,却显得比刚才亲近得多,连番向张禄敬酒。娄圭趁机就问啦:“张先生云刘根唯幻术耳,未识君所修者何?”

张禄一挺胸膛:“修仙。”

娄圭说刘根也说自己修仙啊,究竟有什么区别?

张禄笑道:“彼因修不得仙,乃浪迹凡间耳。吾本于景室上餐饮天地之气,欲求飞升,若非师尊所命,断不下山以涉红尘。幻术小道耳,如军行以正合,以奇胜,但知奇而不知正,流匪而已。”

曹操听到这话,不禁更感兴趣了:“张先生亦知兵者耶?”你竟然能够想到以用兵之道来打比方,是不是也懂兵法呢?能不能跟我说说?

张禄笑道:“吾岂知兵者耶?曹公错问——然道唯一,世事皆有可通者也。”其实他心里却说:你继续问啊继续问,我刚殴打完刘根,这会儿心情大畅,又喝了几杯酒,正好显摆一下胸中所学。谈打仗还不简单吗?我终究有比你们多两千年的知识沉淀啊,随便讲几个后世的战例,就够装逼的啦。

真要是拉出队伍来,两军对圆,曹****能把我揍得满地爬找不着牙。可是光嘴上说说,我前世虽然不怎么读史书,可也不是没跟人在论坛上就某些军事问题掺和过笔仗啊,纸上谈兵,有何难哉?

想那刘根刘君安,内心龌龊、品格低下,可就靠着他一二百年的见识,差点儿把曹操都给忽悠喽——曹操派他来延请我们,那就是把他当自己人,算曹营下属啦——我见识可比他强上整整十倍哪!再加上自从修道以来,记忆力也加强了,头脑运算度也提升了,光拿前世在学校里学的那点儿历史和社会学知识,就足够唬得曹操一愣一愣的啦。

当下就跟曹操、娄圭你一言,我一语地恳谈起来。要说张禄也挺鬼,他明白的事情多说,一张嘴就滔滔不绝,至于比较含糊的事儿,干脆摇头不语,假装莫测高深的样子——天机不可泄露,这话请恕我不能接着。

一聊就聊到月上高天,约摸亥时左右,终于有人进帐来拦曹****,说主公您还打算明日拔寨起行,跟袁术见仗的啊,不早点儿休息,养足了精神可不成。张禄趁机站起身来告辞,但曹操执意挽留,说那么乌漆抹黑的你们怎么赶路啊,不如在我营中暂歇一宿,明日再走吧。

安排了一间挺宽大敞亮的营帐给张禄、郄俭二人居住。入帐之后,郄俭就压低声音,询问张禄——这小半天可有太多让他迷惑不解的事儿了。张禄神秘兮兮地凑近郄俭:“君曾为曹兖州占否?可试卜来。”

郄俭皱着眉头,擦干净了手,再次取出蓍草,凝定心神,试着一算,然后就惊了:“曹兖州之子,似亦有天子命!”张禄“嘿嘿”一乐,心说有天子命的多了去啦,信不信我再举几个人出来让你算?不过么……咱们没见着刘备,也没见着孙权,估计你算不大准……

郄俭沉着脸问道:“岂汉之必亡耶?”张禄说你就没给大汉朝卜过一卦吗?郄俭说我算过的,也还有一百来年的运数哪——“安得遽亡?”

听这话张禄倒不禁愣住了,心说你真算对了吗?我记得就算加上蜀汉,也到不了一百年哪……哦,对了,貌似后面还有个刘渊,最初的国号也是汉……随口敷衍道:“或如光武中兴,有其断、续也。”然后安慰郄俭,说:“自古无不灭之国,无不替之王朝,汉之亡亦寻常事也,元节何悲苦若是?”

郄俭说我好歹是汉朝子民,还曾经做过汉朝的官儿,虽说隐居修道,不涉红尘凡世,心里也难免会不好受啊——“设伯爵高踞中鼎,数百年不出,比及下山返乡,则沧海变换,田庐丘墟,亲戚物故,能不有所感耶?”张禄点点头,心说幸亏我不是这一世的魂魄,否则……要彻底割断亲情,修炼到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确实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

郄俭又问了:“则谶中所言,以张代刘,得无妄乎?”我现在已经算出两个天子啦,一个姓袁,一个姓曹,哪个都不姓张啊——他可想不到还会有别的姓氏的不少天子出现。张禄笑道:“天意亦或有所更变也。”你算命的本事搁凡间算一把好手,在修道人中间也就寻常吧,肯定有算不到,或者算不准的地方,而且命数终究是有可能改变的啊,说不定哪天这历史的展就走上岔道了呢?那则“长人执弓”的谶谣,据说是于吉从天上得来,那就是仙人算出来的啊——虽然张坚不承认有这种事儿——仙人不得算得比你准?

郄俭轻叹一声,只好转换话题:“则白日间孙将军袭卿,何故耶?”

张禄心说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儿给忘了呢……好在早就编好了说辞,当下撒谎糊弄郄俭,说不两句,不等郄俭就其中的漏洞表示质疑,又赶紧把话题引到了刘根身上,说你们都瞧不见吧,其实刘根是这么这么对付我的,但是我不明白啊——“彼知我等乃不以神为意也,何以幻化泰山府君,欲图惑我?”

修道者都该知道,这世界上虽有神灵,但神灵真没什么太明确的主观意志,也就跟比较聪明点儿的阿猫阿狗一般,那么刘根幻化个泰山府君出来,拿民间流传的神话来迷惑我,不是很扯淡的事情吗?郄俭猜测道:“或彼此技熟耳……”他一直就在蛊惑愚夫愚妇,这一套最熟啊,当人被逼急了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会使出自己惯常的招数——再说了,你让他眨眼之间现编一套高明的幻像出来,估计他也未必能有那份急智。

张禄一撇嘴,心里面更瞧不起刘根了,心说他不行,我行啊——我直接幻化出个塞博坦星球来,满天飞着能变型的金刚力士汽车人和霸天虎fuguodupro,还不得直接把你们全都给吓尿啦!

二人相谈颇久,第二天早上起来,再去向曹操辞行,谁想曹操一抬手:“吾不放二子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