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根双眉一挑,心说小家伙你可太过分啦——你这是要把我们修道者的底儿都给掀喽啊,那到时候我们还怎么骗人……不对,我们还怎么游行世间,以干谒权贵?还怎么混饭吃?哦,你老师一心修道,据说颇有登仙之望,所以不跟我们似的涉足红尘凡世,没教过你规矩吧?从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你特么的比我狠多了!不行,我非得把你的气焰给压下去不可。

要说张坚、裴玄仁这一脉,并不以占算见长——当然啦,十级专精火法,喷火球未必比得上二十级术士,裴玄仁比郄俭算得准多了,身为仙人的张坚更不必说——而张巨君却擅卜,并且倾囊相授郄俭。刘根说你就光能算出眼眉前的谁胜谁败?这也太简单了吧,我都会啊,根本挥不出你的水平嘛。肯定还有别的,你只是不肯说而已。

“先生以德报怨,大恩铭感五内,策必有以答谢也。”

郄俭茫然道:“吾不知也……”卦象上倒并没有说得那么细。

耳听乐就问道:“既为吾主故识,当为引路。未知如何称呼?”

这名叫白雀儿的少女老实回答:“已七载矣……”

于是他们最终决定,推选出一名智者来卜算前程,寻求解决之道。

所以张禄只能在心中作各种猜测和构想。或许正如民间神话所说,天上有宫阙万间,豪奢可越人间帝王——起码这年月还没有什么凌霄宝殿、四方天门的说法——或者是无数的仙山秀水,风景之美过了电影里的潘多拉星球。也或许是这年月的凡人都料想不到的,那是一片类似外星球的土地,盖建着很后现代风格的奇异建筑。

郄俭补充的第二点,是说越愚昧的人,他的处世方式越是简单,越具备可预测性——好比一辈子被束缚在土地上的农民,你说他明年的今天跟现在一样在种地,除非有大的天灾人祸影响,否则基本上不会有错。而越是智慧之人,他的行为就越是难以预测,因应外在环境哪怕再小的变化,他都能够拿出完全不同的处理方法来。所以说了,你让我占卜一老农民现在跟哪儿,这好算;让我占卜自己明天会在哪儿,难度就比较大;若想占卜堂堂南华仙隐身何处,那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啊!

瞧着老和尚诚挚的表情,听着他温和的话语,张禄倒觉得有点儿不好意思起来——终究人家救了你命啊,你还怀疑人家?我又不什么重要人物,他也犯不上往自己身上设什么复杂的圈套吧,而倘若圈套简单,自己又岂有想不通、看不透的道理?于是谢过法镜,从法王寺大门出去,启程下山。

好不容易讲到天色漆黑,搁后世也不过八九点钟,按照这年月的习惯作息,大家伙儿就都该洗洗睡啦。法镜遣弟子引领张禄来到一间偏房,也就五六个平米大小,仅仅安置着一席、一案。张禄也不睡,等和尚出去,带上门后,他就盘膝而坐,开始运起功来。

裴玄仁微微而笑:“于吉亦修正道者也,非旁门妖人,《太平清领书》源出太上正宗,恐为张角错解矣。天渊所在,吾亦不明,天上如何,可问张刺谒……”现在关键是,还难以判断张貂告诉你的是实情是虚构,希望你能够再跑一趟嵩高山,去找张巨君打问一下。

张貂一喷不中,多少也有点儿慌了,刚想再含一口,转身再喷,可是冰凉凉的剑刃就已经横在脖子上了。就听身后张禄冷笑道:“乖乖就缚,吾不伤汝性命。”

虽说只是名义上的亲兄弟,其实我管他去死……但既然答应了帮他夺回田产,又怎么能食言而肥,最终撇下他一个人逃命?就算仙人,也是要讲面子的!

张浩说不就是一个小小的郎官吗?他既然上山修道,就等于把官给弃了,咱还怕他个屁啊!再说了,如今朝廷西迁,天下大乱,最近听说连董太师都挂了,将来谁当权还不好说哪,就张禄那小子还能抱回朝廷的粗腿吗?我却不信。

张禄闻言,淡淡一笑,手指自己的鼻子:“吾非客也。家父张伯稚,我是张禄。”

在徐晃估计,就算先了声,他这一刀,等闲之人也避不过去,必然是头豁脑裂、横尸当地的下场。可是没想到眼前人影一闪,这一刀竟然走了个空!

于是乎张伯爵将心一横,腰下长剑出鞘,随即左膝微曲,力纵跃,两三步便即奔近,大喝一声:“放开那个……休得妄为,释此女!”

想要为人类的展踩出一条平坦大道来,想使****、纷争永远消亡,那就只有去求索、追寻世间的真理、大道——也就是所谓的“修仙”了。修仙的前途虽然更加虚无缥缈,终究在追寻过程中不必要引更多战乱,更多杀戮,也不必要为了救一人而动手去杀另一人啊。裴玄仁想让自己领悟的,或许就是这般道理吧。

裴玄仁面色一肃,当即介绍:“此剑尚未得名,汝可自名之也。乃取山南精铁,由村东巧匠打就,凡火淬化,百炼千锤。其鞘为庐北三岁野彘之皮,合舍西十年桃木所制,吾亲削成也……”

裴玄仁微微而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仙固不爱人也,然仙自人间出,又岂有袖手坐视之理?”

张禄犹豫了很久,要不要跟张坚说实话呢?想想绝大多数穿越小说当中,主角都对自己的来历讳莫如深,轻易不敢向他人透露穿越的真相,为什么呢?因为古代人根本就理解不了什么时空穿梭啊,必以为荒诞妖言也。可是自己穿越来到的这个世界,貌似非常玄妙,不可以往世之常理来揣度之,而面前这个张坚,竟然是真真正正的神仙,那理解力应非普通古人所能比拟吧?要不然,我跟他说实话得了?

而且这一世的记忆也告诉他,学问当然主要是儒家经典对于士人来说是多么重要。他张家根底不厚,自己蒙荫为郎以后,就往往被些世家大族出身的同僚瞧不起。那么世家大族跟所谓的单家寒门有啥区别呢?区别就在读书多少。世家家底厚,族内藏书无数,不仅仅连番出二千石以上官员,还必须出过饱学宿儒,那才能在别人面前抖得起威风来。

再说了,既为此世士人,又在宫内为郎,基本的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董卓原本就不肯奉朝命去并州上任,还领着兵在雒阳附近转悠呢,据说大将军何进还想召他入都来胁迫太后,使诛宦官,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董卓很可能就趁机入京啊,这自己要是一回去,无异于送羊入虎fuguodupro口。

随即他就清醒了过来,睁开双眼,只见这是一间这年月非常平凡的茅舍,砌泥为墙,枯草盖顶——自己一开眼就能见着屋顶,应该是平躺在地上吧。略微活动一下四肢,貌似没有什么不适,于是坐起身来,左右环顾:茅屋不大,也就五六个平方吧,自己身下是张草席,左手侧墙边摆着一具粗木未刨光更未上漆的架子,堆了些竹简,右手边是张歪歪斜斜,胡乱拼凑起来的矮几。

正待寻机夺械,突然耳畔“嗖”的一声,也不知道从哪儿射过来一支羽箭,正好命中他的左肩,狠狠楔入肉中。疼得他怪叫一声,眼前骤然一黑,动作就此变形,又被一刀在右肋下拉开长长一道伤口。

我去~~张禄差点儿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我拔胡子真不是为了亲近宦官啊,我巴不得离他们远点儿哪!

正在愣,就见对面那王者装扮之人双手捧着一块玄圭,迈步而前,森然开口道:“吾,泰山府君也,汝今已死,可随吾去,休在人间为祸!”

张禄瞪大了双眼,心说不会吧,还真有泰山府君这路货色吗?

泰山府君,顾名思义乃是泰山之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民间纷传,说人死之后魂归泰山,所以原本清修的山神,就因此而担负起了管理鬼魂的重任。一直到后来佛教大肆流行,十殿阎王才从泰山府君手里抢走了死灵老大、地狱总管的职位,后者则改称东岳大帝,虽然仍旧fqxs号称主生、主死,其实就光剩了个空头衔。

张禄曾经问过裴玄仁,说这世上有仙有鬼,那么有没有神呢?裴玄仁说:“万物皆有灵,乌得无神耶?”举凡高山大河,受天地灵气孕育、日月光华普照,都能生出神灵来,不过这些所谓神灵大多无知无识,其实保佑不了一方平安——能保住自己就算不错喽——官方和民间的各种祭祀,那都只是骗人的鬼花样而已。

所以说泰山也有神,这张禄信;泰山之神能够幻化出人形来,好吧勉强我也能够接受这种设定。可是……真会有泰山府君,并且专管亡魂吗?

泰山府君仿佛是看穿了张禄的心思,不禁冷笑一声道:“汝不信吾,可试来看。”说着话把手一挥,就见他和张禄之间的地面突然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孔穴来,而且隐隐还有红光透出。张禄探头朝下一望,我靠,好恐怖!

只见地穴深处是通红、翻滚的岩浆,岩浆之中有无数焦烂的骸骨在沉浮、挣扎。他们已经没有了唇舌,但似乎都在嚎叫,而且一当张禄定睛望去,就觉得那惨厉的嚎叫声从自己耳鼓侵入,直透脏腑——这惨叫还如同利剑一般,仿佛要把自己体内器官、骨肉全都彻底搅碎似的!

“汝在世间,可有杀戮?”

泰山府君的话语声就夹杂在这些惨叫当中,也直刺张禄心灵。张禄不禁就想起了当日为救一名险些被辱的女子,挺剑捅穿了的那名盗匪了,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有。”

“既有杀戮,当入此穴,受烈焰焚烧之苦,以赎生时罪愆!”

张禄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随即强自凝定心神,抬起头来,盯着泰山府君的面孔,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听说地狱变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