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张禄心里早就编好了一番说辞,足可以敷衍过关,可是这会儿羞恼刘根无状,气一涌上来,干脆——“此非刘公所可知也。”你谁啊?曹操想知道还则罢了,什么时候轮到你质问了?不过一个三流地仙而已,老子可是内定的升仙苗子,我跟神仙张刺谒那也是谈笑风生!早几年修行,高几个年级你就了不起啊?

张禄这才终于可以探出手去,轻轻按在孙将军额头,随即真气一吐。孙将军原本被自家兄弟按翻在地,可是仍然梗着脖子扑腾、挣扎不停,等到体内祟一除去,当场就瘫软了,一脑袋扎在土里。他兄弟慌了,本能地挥起拳头来,朝着张禄腰间擂去。张禄一个闪身,堪堪避过,赶紧解释,你哥没事儿,不必担心——“静养一宿,即可痊愈。”

郄俭轻叹一声,就问:“然当告之否?”

仅仅一个乐就还则罢了,可他领着一千多兵哪,就算张禄再能打,终究胯下无马,掌中无枪,这千把人光冲过来,一人一脚,就够把他给踩成****啦。要是一见情形不对,赶紧掉头就跑,倒未必逃不过去,可这也未免太过丢脸了。张禄这会儿心气很高,终究我修了好几年的仙道,又上天去见过天公,就与汝等芸芸众生不可同日而语,在你们面前落荒而走,日后我这张脸还往哪儿搁啊?

就在这紧急关头,山里突然来了一个汉人,扛根竹竿,挑着个葫芦,声称能治百病。母亲想要前去相请,父亲却连连摇头,说天下没有白治的病,咱们为了救活白雀儿,已经送了巫师不少东西,恐怕拿不出什么酬劳来了——真要是把家底给掏空喽,将来白雀儿两个兄弟怎么娶媳妇儿啊?从来汉人贪婪,只可能索要得更多,这没钱没粮的,他怎么肯来诊治?

就跟张禄在法王寺中的遭遇很象,仙人们现了一些似乎根本就不存在的存在,而这些不存在的存在行经之处,不仅仅仙人们自造的幻境瞬间崩塌,就连天界的基础——清纯而浓厚的元气——也象感染了疾病似的逐渐萎缩。因为不知道来由,又无可名状,所以他们习惯上称这种异物为“祟”。

话说张坚才说要带他上天,便一抬右手,揽住了他的肩膀。就跟当日从雒阳宫城摄他到中鼎去来似的,张禄就觉得身子一轻,耳畔风声呼呼,随即眼前景物大变。上天看起来比在地面上使“缩地术”还要简单得多,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们就到了——或许由此也可推断出来,天上世界并不在这个宇宙之内,否则按照日行千里的度,估计登月就得狂走一整年。

最后郄俭还补充了两点。一是——“测人易,测己难,少测易,多测难。若知吾将罹祸,必寻机避之,则来日因之而变也……”一件事物的生、展,会受到各方面因素影响,一则来说,当你越深入了解影响它的各方面因素,则你对事物结果的预测就会越准确。然而另一则,你对事物的预测本身就会影响到事物的展,甚至一定程度上推动它偏离原本的轨道,所以你越是深入了解影响它的各方面因素,越是频繁加以测算,则预测结果反而会越不准确。

这老头儿须斑白,年岁跟法镜和尚差不太多,但面色更为红润,并且隐现一股不怒shubaojie自威的官宦气象——用后世的话说:天生领导范儿。只是他身上穿的却只是平民装束,垂着头,手把一根拇指粗细、两尺来长的树枝,似乎是很随意地在土地上绘画着图案。

法镜就问了,仙师何人,所在何处啊?张禄讲明来意,法镜沉吟道:“或即在峻极峰上也。”他说这峻极峰高耸入云,平常人迹罕至——这年月就连山路都还没有修到顶哪——我们虽然居于嵩山,有事都往山下走,没人再往山上去,你要找的仙师,一多半儿就在山顶。不过今天红日将坠,已经挺晚的啦,就算白天想登顶都难,何况夜间呢?不如先在我寺中歇息一宿,明早再行。

裴玄仁说张巨君是目前天下最有希望成就仙道的三人之一——第二个是我,第三个是于吉——据说修道于新莽时期,到今天大概两百多岁了,也算晚生俊才。他距离咱们不远,就隐居在嵩高山上,所以劳驾你再跑一趟吧。

可是就见张禄伸手入怀,随即……不见了!就跟冰雪见火即融一般,整个人转瞬间都彻底消失了!

可若真是张貂到了,却又与普通军官不同。上回张禄悍斗徐晃,自信心再度膨胀,觉得就算碰上关、张之流,自己打不过也大有机会脚底抹油啊,眼前这军官是谁?还能比徐晃厉害不成吗?可是张貂论武艺虽然未必有多厉害,人家才是正牌的“妖人”呢,会使妖法,自己终究只揣了三道……哦,现如今只剩下两道符箓了,此外并无神通,那就别说打过了,都未必有信心能够全身而退哪!

主意很损,也有点儿馊,张午老头儿不禁一甩袖子:“即万钱亦少,况三五千乎?!”你们想趁机贱买他家的地,这个我没意见,也可以帮忙扯谎,问题你们也未免太过贪心了吧?只出三五千钱就想买四百多亩水浇地?全天下都没这个理儿啊!

所以两名坞丁闻言都不禁一愣,面面相觑之后,就毕恭毕敬地请张禄——您先把剑给解下来交给我们成吗?我们再去禀报长老,好核实您的身份。张禄不以为忤,当即解剑,于是一名坞丁就捧着他的剑入内禀报,另一人则仍然执矛,押送张禄进坞。

徐晃不禁举手向天:“此天神之加佑耶?若得董氏女,吾必从佛向释!”于是弃马步行,穿林而过,不到一里地,果然一眼就瞧见了董氏女——

“此人身细,嗓音却响,吾错以为天雷震矣,乃失兵器——见笑,见笑。”赶紧拾起兵刃,并且趁势便站起身来。

那么自己是否应该伸出援手,尝试拯救那些徘徊在死亡线上,却还苟延残喘、暂未罹难的人们呢?上山修道,只为飞升,所救者不过自己一人而已,安能救众?唐玄奘是个圣人,他前往印度求取真经,回到中原后又将之译成汉文,广为传播,即便宗教只是麻醉品,也能够麻醉全天下无数的可怜人哪。与之相比,一时一地而救一人,都只是小功德罢了。

裴玄仁说当然有用啦,一则你穿一身郎服行走在外,不带武器傍身,实在说不过去,二则再如何凡兵,也是开了刃的,方便你下山以后再想去打兔子……

裴玄仁道:“为求谶语之源也。”

再说了,这世界的设定实在诡异啊,那“古仙语”就更莫名所以,光靠他一个人,恐怕在相当长时间内搞不明白其中的根由,然而又实在好奇。不如就跟张坚说了实话吧,然后依靠自己的“宿慧”和对方的神仙见识,来尝试着探究一下?

张禄心说这个我知道,乃“十八路诸侯讨董卓”是也。好吧,就等他们什么时候起兵,杀到雒阳城附近,那时候便请裴玄仁将我送下山,就送到联军军营里去好了。

那么干脆回乡?也不成,密县距离雒阳太近,只要董卓一把住朝廷大权,势力很容易就延伸到密县来,自己被迫还得跑路。既然如此,回乡去干嘛?又不是真的顾念家乡、兄弟。

大型动物,有硕大而扁圆型的头颅,头部皮毛基本上是白色的,只有圆圆的双耳和眼瞳上下是棕黑色……

本来张禄跟那四个兵刀剑往来,就仅仅是不落下风而已,想要突破包围圈都难上加难,更何况如今身上带着伤,痛彻心肺,再挡得几招,只觉四肢麻木,都快要不听使唤了。照此下去,除非奇迹出现,否则必然是被乱刀分尸的下场啊!

热脸去贴没卵子的家伙的冷屁股,但凡有点儿自尊心的男人都受不了,只是“身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张禄怀抱韩信受胯下之辱的大志,也只好从众,咬紧牙关忍了。然而就在他拔干净胡子以后不久,也不知道怎么一来,宦官们瞧他的眼神儿略略有些改变,在原本的藐视当中,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丝亲近来……

刘根其实恨不能把张禄十八代祖宗全都召来,当然那不现实,对方脑海里顶多就留着曾祖父一辈的印象。可就算你是孤零一人,也总有不少鬼可招啊,你得有爹吧,你得有娘吧,你得有祖父、外祖父、祖母、外祖母吧,亲戚朋友,总能搞出来不少吧。

可是他料想不到的是,真掏张禄的脑袋,就光掏出来一个——此人峨冠博带,是一郡太守的装束,倒缚双手,跪在帐中。丁冲竟然认得,惊愕地问道:“汝原来是张伯稚之子么?”

张禄心说好彩,没有召出个中山装来。要说这一世记忆里的亡人,也就光剩下张德张伯稚一个了,祖父辈,还有娘亲早死,印象相当模糊,估计刘根掏不出来。至于那些张氏族人,他不久前才刚被恶心了一回,如今内心深处根本就没把他们当亲眷——哪怕只是这一世张禄的亲眷——真正的亲人就只有一个兄弟张秩,他还且没有死呢……

可哪怕只召出一个张德来,也足够张禄面色惨白了。自己吸收了这一世张禄的记忆,那终究是身生之父啊,不可能彻底毫无感情,当他是陌生人。刘根瞧着张禄的表情,心里别提多得意了——小子,赶紧跪吧,赶紧告饶吧,还是说你真的罔顾亲情,毫不孝顺?没关系,我再让你爹说几句话,如何?

“逆子!如何得罪仙师,致父涂炭!跪。”

张禄还没动作,旁边儿郄俭先站起来了,连连摆手:“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请收神通。”完了向刘根深深一鞠:“此事因我而起,非关伯爵事,我代伯爵致歉便是。”丁冲也说:“吾昔少年,与张守曾有一面之识,何忍见其缚跪?刘先生且收法术。”

刘根冷笑一声:“若其从父命而跪,吾便收术。”

一时间,帐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凝定在了张禄身上。可是张禄的表现却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就见他猛地双眉一挑,怒shubaojie眼圆睁,暴喝一声:“辱父之仇,不共戴天!必杀此獠,以拯父难!”说着话“当”的就把腰间佩剑给抽出来了,朝向刘根当胸刺去。

父亲被执,磕头告饶是为孝子,可是难道奋起一搏,誓杀妖人就不是孝子了吗?想当初史祈跪拜刘根,泣血哀告,那是投鼠忌器,他张禄也是修道人,明白其中缘由,就没什么器可忌的。而且说这是幻术,则杀了施术人,其象自消;若说是真的召来了亡魂,那么只要除去刘根,亡魂或得能释。张禄的反应很正常,你一点儿都挑不出错来。

只是大家伙儿思维上都有误区,想不到他会这么做——在曹操等人,是不明白是否真有亡魂张邈大概是相信真有的,又事不干己,所以没能料到这种反应;在刘根,则是这一招耍多啦,受害者从来只能认怂,他本能地就忽略了另外一种反应。当下众人都是大惊,没人想起来拦阻,就连刘根本人都有些措手不及,差点儿就真被张禄给捅了个透心凉。

可是他终究修炼了两百多年,虽然无缘登仙,不循正道,仅仅论起身心素质来,也未必在张禄之下。刘根没有张禄那么大膂力,也从来没学过武,但他的反应度还是挺快的,眼瞧着剑尖将将沾上衣襟,赶紧踉跄后退,张禄这一剑就刺了个空。

刘根又惊又怒shubaojie,当下牙关一咬,便使出了大招来。张禄还打算继续迈步前刺,不把这混蛋捅穿了誓不罢休哪,忽然就觉得面前一股热浪涌来,只好硬生生顿住脚步。

原来刘根咒声才歇,围着张禄一圈儿,仿佛泼了什么汽油、煤油再加上火焰喷射器一般,突然就卷起了烈焰,而且瞬间蹿得老高。一时间赤蛇乱舞,烟焰高张,如同牢狱一般把他给笼罩其中。这火势好烈,层层热浪席卷而来,张禄就觉得脸上、手上,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是一阵刺痛,仿佛探入沸汤。他当场就傻了,我靠明明说好了耍幻术的嘛,你怎么竟然放塑能系法术?!这玩意儿我可抵挡不住啊,只怕一时三刻,不必真挨着火焰,就会被烤成了焦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