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裂了,碎了,成粉末了。

赵青河眼前出现一幅乌龟拼命逃走的画面,笑着推辞,“二爷欣赏苏娘的画技,我代她谢过,只是苏娘曾说她画技受到摹仿的局限,并无名师大家之创才,她本人也似无野心,仅仅喜欢丹青为伴,修习天下名家的画风。”

吴其晗以为还能看夏苏一眼,但等了好一会儿,只听到她一声再会,自始自终,娇小的影子让高大的影子遮得严严实实,再没露出半分,让他离开的脚步有些迟滞,有些无奈。

一个管事跑进来。

“送画之人早已言明是仿作,只是知我喜好收藏赵子固之作,以此作为年礼聊表心意。苏州片以假乱真的名气天下响亮,早些年我也见过几幅,只觉夸大其词,明明是粗制滥造之物,骗些土财暴商罢了,想不到如今能成气候,假的还能比真的出色。听说靠造苏州片发家的人出了一批,俨然有头有脸。自古往今,各朝各代都严抓假造古物之人,怎么到了我朝,反而扬名宇内,发家致富,还能令人向往?果真因为山高皇帝远,江南别不同啊。”

“送什么好呢?”泰婶表示头疼,看看丝毫没有一点关心神情的赵青河,转而问夏苏。

他与夫人写信向岑家夫妇告罪,又请夫人婉转对岑雪敏劝说,后来听闻那孩子心结难散,他和夫人又亲自去探望,甚至作出了长辈给小辈道歉的低头势,谁知那位姑娘还要闹腾。

这样的姑娘,当然会令人渐渐心折,而随着这份心折,还产生一种非常自私的瘾念。

“我知道了,妹妹今日心火为何而来。”

“我今早跟少爷到大老爷那儿去,齐管事笑哈哈喊声三公子,吓得我差点坐地上去,还以为寒碜少爷呢。谁知,苏州城里传寒山寺那事,把少爷的名儿去了,只说三郎,所以大家就当成赵府有个三公子。”

杨汝可同样瞧见了,却想不到赵青河会出现在这儿。

一只手从她身前绕过去?

冯爷未拜过名师,但他刀尖舔血,行走江湖二十年,干得都是不见光的买卖,拳脚功夫自成一家,有响当当的恶名。怎么料得到,遇到这个不比柳枝粗多少的姑娘,竟连衣片都沾不到。

他既然敢做没本钱的买卖,心思自然缜密。唐寅的真迹都是稀世之物,民间就算有私藏,也不轻易卖出,画的真假还需旁证,而赵青河出身哪个世家,也得打听。

董霖却不知常州事,顾不得背上吐血得疼,大叫一声,“什么!”

谁见了门外立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差官,谁都会缝住嘴巴。

夏苏的委屈还没来得及抽出一根丝,老梓也进膳堂去了,而周围突然清空,好像全寒山寺的游客都肚子饿,不愿意再继续逛名胜,一百零八下的钟声也暂停,说明天上,人间,地下,吃饭最大。

这回来苏州,原本只是带家眷出游,他虽然嘴上不说,和侄子一样,很清楚苏州片的响亮名声。尽管有一定鉴赏力,喜欢逛画市画铺,参与各种赏评会,雄厚的财力让他能一掷千金,但对名家字画的来源十分注重,非自己信任的行家,不会出手。买下文征明的扇面,是自信,也是直觉,直觉赵青河说得是实话,结果意外之喜连连。在此之前,他想都不曾想过,至少不是明知的情况,自己会下苏州片的订单。

既然有觉悟,抱着赏山玩水的侥幸心态,主次不分,还弄得心情不好,那就十分没意思了。

只是这些道理,夏苏看来,毫无用处,不如留下自尊。

夏苏却清楚,大太太想要解散诗社,多半是因为她儿子让某首露骨的情诗扰乱了神仙心,所以“斩草除根”,杜绝后患。只是,大太太对待岑雪敏,一点看不出是对待未来儿媳的态度。这个未婚妻当的,真够冤枉。

奇怪,大房对这个家越好,她越是不安。

她看得出画作不精,若看具体成画期,要找周叔。

董霖的身份?

只是此人一开口,什么迫切也没了,画中的人在心里碎成渣。

“而我,有的是银子。”所以,岑雪敏无惧,“连胡氏女儿那等出身,赵家都有纳她进门的打算,反观周家,官身无钱也没用,仍赶了人走。我不知比她们强了多少。”

“还不是那傻大个赵青河嘛!”彭氏一屁股坐下,截住小丫头送来的燕窝。

赵青河一脸正经,“妹妹,我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吧,脑子直来直去不会打弯,也是一种傻病。”

说罢,递给夏苏几张票子。

夏苏刚才是眼疼,这会儿开始脑瓜子疼。

赵大太太却并不因此就安了心,看看夏苏,一时微怔。之前在屋里打量她,只觉容貌一般秀气,这时阳光下,倒照映得她肌肤胜雪,五官分明,很是漂亮,那对眼眸虽淡,璀璨如宝石。

再来一个夏姑娘,一听不同姓,就知不是亲兄妹。

“还有董霖。”另一处不妥,“你与他头回见面,就说什么人哪熊哪的,口齿太伶俐。他万一两面三刀,并非我的朋友,岂不是丢大了你哥哥我的脸面?妹妹要知道,男人呢,多数不是好东西,特别喜欢招惹聪明可爱的姑娘。今后你在外面走动,千万要装得傻一点笨一点,没头没脑,你抿下嘴角的样子就很好,灰不溜秋的,一点不招人眼。”

赵青河嗤笑一声,“你自说自话,我可没说今晚带你去,别掉张驴脸影响爷的心情。”

“追岑小姐是你丢不下的面子,憋不过一口气,还有一群不动脑子的好色东西瞎起哄,与你的心肝义妹怎能相提并论?不过,你说不提就不提,因祸得福脑袋才撞明白了,实属不易,做兄弟的不能拖你后腿。老弟我特来请教今晚这件案子。”董霖追来问案情。

“吴二爷定了明日出发上京师吧。今晚不能早歇,要辛苦你了。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吴二爷尽管开口,但凡我能做,一定尽力。”

确实是画卷,依稀是锦鸡,裱纸已透湿,绢完整也无用,墨一团团化开,惨不忍睹。

两人沿着园子的莲塘边走,才想着要再去哪儿转看,九曲桥那头的香樟亭里发出几声女子尖叫。

杨琮煜盯住扇子,“大伯,这位赵兄手上的扇面听说是明四家之一亲笔。”刚才看画时,耳边落了这么一句,“您对明四家真作的鉴别可是出名的,不妨看一看。您说是真,这扇面可就值钱了。”

夏苏听赵青河说起杨汝可,但见假山亭上几位交谈正欢的中年人,其中一位面相周正,端着儒雅,不似商贾似文士。

夏苏是谁?

夏苏淡淡施礼,不说话。

夏苏一动不动,却吓走了大驴。

“大驴,我能不能讨杯水喝?”心头暗道,大驴傻大个儿。

显大方,显贵气,不显俗富。

这群人里,曾包括了胡氏女儿和周二小姐,如今两人一个走,一个准备走,平时喊得很亲热的姐妹们心情似乎不受一点影响。

这会儿陈婆子听赵青河说让苏娘去,即便不知夏苏名,也猜这丫头就是苏娘,于是赶紧点头。

赵青河也看夏苏,对着她探究的目光,勾一抹眯眼笑,“想我过去的糗事?”

不介意做这些琐事,是赵青河的另一大变化,很君子,非常君子。

但她脑中闪过宋徽宗的那幅画作,有些不舍,自然而然偏头,想着再看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