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锡哈哈大笑,道声好眼,“看来这些年你没有白待在刘家当孝子,此画确为仿作,不过比赵子固之功力有过之而无不及,是幅值得收藏的佳作。你再猜猜,它从何处来?”

众说纷纭,猜测着事情的起由时,各家就收到赵府年夜饭的请帖。

赵大老爷本来正为翰林院的大辞典作校对,听到这事就烦,怕影响精准,干脆合了书,语气有些不耐,“让她说。彭氏要是能让老太爷松口同意亲事,我倒不用烦了。”

赵青河直直望入那双像宝石一样深嵌在星夜的眼睛。

她没让他,他难道让她了么?

过了几日,苏州城里都津津乐道一件事:杀人凶徒逃入寒山寺,姐妹香客无惧挟持奋勇斗恶,歹人最后让赵府三郎与董师爷联手惩治,姐妹花也获救了。

“虽然说这话有些不厚道,还确实是个搏取赵家长辈好感的机会,我瞧赵大太太担心着呢,毕竟这种事有损姑娘家声名。”杨夫人忽见一男子进了堂中。

“你随身带着这东西?”真是学乖了?

她的身体,似乎每个部分,都化为了水,不可思议的,万分凶险的,却无一回不美妙的,脱离杀招,在安全的地方婷婷立定。

此人正是夏苏趴屋顶所见的,安慰芷芳,并为她赎身的男子。他以外地富商的身份在城中走动,失窃的各家都有他到过的证词。

赵青河一掌打董霖的背心,“人在苏州行窃,为何常州也有窃案?因为,这是一帮子人干的,你我只抓了一个头目,你竟然到现在还不明白?”

大驴的手还没碰到门,瞪眼看着门板朝自己扑来,他连忙往旁边跳开,就听轰然一声响,张大嘴,半晌咽下口水,无比火大,“娘的,火烧屁股啦,没人教你怎么敲门”

“眼睛抽筋就该找大夫,而不是找神佛。”瘸腿男子正是老梓,打横着眼,比夏苏的眼白多得多,“老子警告你,千万别跟老子装熟人。”

“杨老爷的画,延自宋师,却有自己的风格,苏娘不及。”她只会仿而已。

她对赵青河怎么说来着?

“赵家还有好儿郎。六郎就十分不错,明年也能榜上有名,必得官身。而二太太很喜欢你,平时比我还照顾得你周到。二房的姑娘们,与你也亲”

“苏娘,你便是会作诗,也别去。我最近正想跟老太太说诗社的事,还是散了好。从前姑娘们还如今个个大了,明年后年就得找婆家的人,还时不时凑在一起。好听些,是赏文赏诗,不好听些,是没多少体面的女儿心事,还容易带坏几个年纪尚小的。而且,府里准备给四郎他们说亲了,便是亲兄妹,都不能那般没规矩打闹嬉笑,借着诗社的名就更不能了,必须避嫌。”

虽然受了大太太那么些“优待”,夏苏并无“投诚”之心,对他人的丰富饭桌也意兴阑珊。

“富人家的书房多放古董书画,想不到小偷进得来而已。”董霖怏怏不乐,心态无法调适,“一般小偷喜偷金银之物,古董书画难以脱手,反而会成为被官府追踪的拖累物。就拿这两幅罗汉图来说,苏州城有头有面的人和画商都瞧过,本地画市是不可能收的。”

于是,夏苏对赵青河轻言,“若只是看画,我一人就足够。”

夏苏小时候还自己作画,摹画的天赋显现后,一直忙于揣摩各大名家的画风,全无精力自画,也没有动力。这晚,她却感觉为自己捉笔的一丝迫切。

“……银子。”有名声有地位,其实和富裕未必沾边。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彭氏蹬蹬蹬走进花园,惊散一群啄食的雀儿。

又来了。

“我没看那封信。”瞧夏苏不信他的模样,赵青河换了说法,“就算真偷看了,也已不记得。”不过,夏苏的疑惑他也有,赵大老爷的态度转得角度太大,他却不是有糖就能哄闭嘴的三岁娃娃。

夏苏看不出赵大太太真心与否,也难断其中真意,自己那点小智慧或者可以对付对付蠢人,却绝对付不了聪明人。她十分有自知之明,这时候最好就是少说话。

赵大太太有点担心,问一旁陪着的华夫人,“你这池子不深吧?也不知道青河擅不擅泅水。”

赵大老爷是她庄上的贵客常客,他从来只请好友,今日却吩咐请得是一对兄妹,也是小辈,只道远房亲戚,又悄嘱她眼睛放亮些,帮他瞧一瞧那两人。

“吴二爷虽是慧眼识人,托他的福,妹妹才能赚到银子养家,说到底也不过才做了三回买卖,实在称不上交情熟。”这句话在心里盘旋半天,一直一直吹气鼓风之感,憋得慌,正好夏苏有了同船的觉悟,赵青河觉得不吐不快,“所以一路顺风这等问候词就很足够,后面那句有点过了,你又不是他家中内眷,他早回晚回,能不能回家过年,同你半点不相干。你这么说,他可能误会。”

“也没多巧,哪个地方没有小偷小摸的事。”到家了,夏苏跳下车。

“从前的事不必多提。”赵青河大手一挥,“真要论起,那会儿我提岑雪敏应该更多。”

因为,世上最好的鉴赏大师,也无法鉴一幅烂纸开墨的画,而吴其晗不认识芷芳,没进过芷芳屋子,更没看过宋徽宗的无名珍品,自然连边边都猜不到。

赵青河掰开芷芳的手,对夏苏轻声道,“别当我多好心,她手里要没这东西,我不会多看她一眼。”随后转头看那些胆小鬼一眼,稍微调整了自己的位置,将卷轴打开一些,“你看”

吴其晗付了岁寒三友的最高报酬,给周叔和老梓叔的辛苦钱,自己还能剩一半,够家里用一段时日了。

杨汝可心头一动,没落书香,赵氏远亲,穷得缺银,说不定他能借此机会购到一件两件名家真品。不过,他十分稳重,没露出半点心动的神色,要待查证赵青河是否所说属实,才会进一步接触。

众所周知,徽商多为古字画的大买家。他们离乡背井,从商又崇儒,一旦富贵,必回乡大兴土木,起宅建楼,征买古董字画,以期子孙后代学识精进,见识菲薄,非常舍得花钱。

“你跟了我这些年,还不如一个才要起步的人。”园里的凉风令吴其晗脑中一清,心中叹谓。

吴其晗才放杯,就有一列眉清目秀的小厮入堂引客,送各家书商去园中摊铺,等人走得差不多,才下了主座,与那对兄妹打招呼。

如果这片屋檐已无法心安,留下就没有意义。

两人虽然坐过一条船,却不太熟。

身段纤纤,不高不矮正可心。

夏苏认得,是赵府千金们,还有体面亲戚家的姑娘们。

陈婆子一向只和泰伯泰婶打交道,在这院子里见过夏苏一两回,都是一晃而过,当成普通丫头。现在仔细看,还是个很普通的丫头模样,旧衣旧裙,双平髻,没有簪子没有珠花,系了两根桃粉的发带。别无可圈可点,但肤白胜雪,吹弹欲破。

那时候,谁也不知道岑雪敏与赵子朔的娃娃亲,不过,以赵青河天地不怕的脾性,即便知道,也不会太在意就是了。

赵青河确实不好对付了。夏苏吐口气,算了,不跟这人计较,更何况她真是很好奇。

灯仍是那几盏。

之前透过瓦缝看,一幅传神的墨笔花鸟,听闻无名古画,她就觉得一怔。

“周叔那里是五日,我就一道取了吧。”夏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