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霖却是怎么也看不见她,心头吃惊,脚步也不再拖沓,转过街尾,在一面长墙前停住,提气跳上,双手一撑就翻了过去。

夏苏回大太太说不缺人手了,大太太也没有半点不高兴,连同乔家人的月钱一起算在内,支给她这月的用度。她实在好奇,以为赵府没那么富余,可能大太太很富裕,贴这些银子算是小意思。

岑雪敏又成了端庄的大小姐,安稳坐下,将冷却的燕窝推开,“姨母把他的东西赶紧处理干净,从今往后再也别收一件,其他的你别管。”

暖声穿过心中最深的那片寒地,落了一层明光,夏苏的眼睛重新清澈,语气淡淡然,“江南的风光真是美,能一直住在这儿就好了对不住。”

“随你。”兜财手居然

比看守府库的护师地位高多了,而且油水十足。

他真以为这小子要孝敬自己,结果白白高兴一场。

赵青河也正望夏苏,视线一对上,淡漠的表情就带了些近乎,连带语气恭顺,回应两位长辈的殷切关怀,“今后青河自当小心,再不莽撞行事。”

赵青河身旁有一位中年妇人,面貌文秀,长及脚踝的湖绿金绣夹衣,大牡丹织锦百褶裙,接着假发的云鬓繁髻,戴一套宝石头面,簪金雀大钗,富贵之极。

夏苏果然没在意,只感慨明明无奈的一番话,赵青河却说得那么轻松。她看他转身入屋,从书架上拣了本溪山先生说墨笈,一边啃饼一边翻起书。

“这些事看似都与你无关。”芷芳毫无生气的脸闪过脑海,夏苏想,聊天可以帮她淡忘一些吧。

夏苏看出来了,这位油头粉面的师爷与赵青河老相识。

夏苏立马觉得,人之所以要不断充实自己,就是要在这种时候避免眼皮子浅。

反观另一边,男人没有男人样,和晕倒的女人挤在一处。

夏苏还不知道,所以可以抢白赵青河,“真是了不起的买家,鉴赏力”不知怎么描述才恰当。

杨汝可将奖品送出,见那位表情平平的姑娘眼睛亮了亮,心道果真是爱画之人,识得好墨好纸。

她自己昼伏夜出,夜里活动的范围不大,以居家赶画为主,所以就以为赵青河的昼伏夜出也差不多,却实在大错特错。

此刻,一边是付了摆堂银子的画商,一边是小家穷气的夏姑娘,而二爷竟然帮了夏姑娘。

画市开前,客人未进,商家照例要与主家相见正堂,喝茶一杯,同行之间认认脸,以便今后能称熟人。不过,有人唾沫横飞,有人昏昏欲睡。

夏苏这几日没搭理他,只要一看到他那双手,就有砍掉的冲动。

夏苏的脸蛋让那两只大手夹变了形,嘟嘴,鼓面,肉鼻头,模样可笑。

又来人了。

因住在六太太这一片的外家,多是六太太的远亲近亲一家亲,唯赵青河例外。

泰婶不受好话,“我算什么主内,家里都是少爷说了算的。少爷这会儿不方便,我会转告,请他去六太太那儿,大事小事都跟他说吧。”

赵大夫人更是十分喜爱她,随她出入府中,如自己亲生的女儿一般。

想到这儿,夏苏又哼了哼,要从他身边走过去。

她也没有试图挣扎,只是将自己的手握成了拳,仿佛防备他突然造次,就能一拳击出。

要不是男客提醒捕头,会否与近来几桩入室行窃的犯人是同一贼,胖捕头好似恨不得立马定案,拿小丫头交差了事。

夏苏哪里复述得出来,笑而不言,从背后解下包袱,奉上亮澄澄几锭银元宝。

坐乔阿大赶得车,夏苏很轻松。

有人袭击了夏苏?!

夏苏直接从他手里抠出银块疙瘩,“那倒不至于,请客的人都离桌了,我还干坐着么?”

“本来就是陷害。胡氏富裕而不张扬,又非人品问题,听你的语气好似这对母女不可怜,亦没居心叵测的人相害,还有可能是她们自己捣出来的。只是胡氏若真有家财万贯,何必委屈自己女儿为妾?”夏苏反击的节奏明快起来。

两人接着不再提半句画或钱的事,就着**个月大的胖娃娃小名闲聊,小花小草小玉取了一堆。

夏苏看少妇一眼就滑开,对她的媚眼视若无睹,神情不冷不热,喊声婶娘,语气平铺,“本来前几日就该来的,恰巧又接到一单活计,就想着并成一趟,故而迟了。”目光经过赵青河,不禁呆了呆。

赵青河伸出双手,要掐上大白馒头的姿势,临了,却改成两根食指,将她微翘的嘴角往下弯,心道果然。

泰婶惊得僵定在门边,捂嘴睁目,眼睛渐红,忽然垂头抬袖点着眼角。

“放心,只跟你说说。”这家五个人,心齐一致,泰婶但叹,“我给胡氏看过几回病,她夫君早逝,受婆家排挤,才投奔了赵府。胡氏为人没得说,女儿也漂亮乖巧,完全不似会给男子写情诗的人。有一回我在胡家看到过四公子,他代他母亲给胡氏送燕窝补品,和胡氏女儿立一起正经说话。那可真是璧人儿一对,任何人看着,都会觉着十分相配。两人那般守礼,我实在想不到——”

赵青河左手撑起下巴,同夏苏一起,瞧着她酒碗里漾起朵朵花,满眼傲,“你雇我?”

以她这几日天亮才睡下的习惯,突然改变,应该是因为她完成了《岁寒三友》,大概明早还会外出。

只不过,挂歪的画,落银粉的桌,空气中淡淡的烟墨香——

待睁眼,已笃定纸张为南宋年代,并非特意作旧的,褪墨因保存良好而不显著,但仍有年头了。

漆暗的廊下,她身形好不轻盈。

手中一柄剑,黝铁铜纹,一抖一片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