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说边走,忽然眼前灯火明亮,是一个舞文弄墨的听曲园子,歌女弹唱清吟,摆了书案写字作画的年轻人们,亦有散客随处逛看,都是趁酒言欢。

吴其晗点了点头,道声确实,权当应付了,但他再去瞧夏苏,才知这温吞吞的姑娘也是有脾性的。

今夜点蜡万根,映湖如日。桥影石影,阁影亭影,似真似幻,成为画卷背景。

他做事一向有计划。穷家要富,主要靠疙瘩的,天才的,龟慢妹妹,如同捡宝,可遇不可求周围潜伏危险,身边只留最可信任的人,宁缺勿滥。

赵青河暗道丫头难缠,搪塞,却听不出搪塞,“赵府里瞧得起我的没几个人,还有哪位千金会叫我三哥?”

赵子朔见堂弟在亭外冲自己招手,想到他一人进诗社不好,只得与赵青河告辞,临去时还看了夏苏一眼,其中意味难辨。

且说,夏苏从赵六太太的屋里出来,心情如常,不热不冷。看过丑陋阴暗的亲情,对于赵六太太那点小家子气的算计,十分从容。

“画。”夏苏答。

岑母与赵大夫人本是同乡,岑父与赵大老爷也十分投契。

就算如此,他的黑衣装扮还是吓得她心里怕怕的。

她同橱的决心下得虽快,这会儿却开始懊恼莽撞,尤其对方的目光,这么黑的地方,还看着这么慑人。善恶之辨,显然为后者,与莫名的自我感觉截然相反。

鸨妈蘸了唾沫数票子,乐得没边,说那画虽古,却无名,但女儿喜欢,自管拿去。

那位老子的脑袋昂扬扬,这位吃奶的脑袋继续耷拉。

苏杭天堂,入夜也是瑰丽的。

她防心重,他也谨慎,凡事保持一份怀疑。

夏苏不稀罕赵青河夸奖自己,扇面却要他去卖出好价钱,就道出实情,“吴其晗那幅扇面虽非唐寅之作,却是文征明仿唐寅的戏作。他以为是无名画工所仿,要我挖补,我觉得可惜,重作一幅给他,留下了文征明的真迹。此事不甚光彩,但也不涉良心。文征明本就是大画家,他仿好友自然不是为了钱财,正好考验我们这些画学后辈,会欣慰此作留在明眼人手里。你如果能卖,也要跟买家说清楚,是文征明的真迹,不可与唐寅混淆。”

“你激我?”夏苏神情冽峭。她本来就跟他不熟,好不好!

赵青河心道,夏与周不同姓,又不曾听泰伯夫妻或大驴提过夏苏在苏州有亲人,这份十分自然的亲情恐怕同夏苏的从前有关。

他们爬上篱笆探头探脑,继而又嘻嘻哈哈笑,学那些难听的骂词。

姑娘脑袋顶着车板,闭了眼睛,呼吸轻浅,居然睡得很香。

赵青河即便不记得他对岑雪敏的热情追求,可是,送出去的东西再去讨回来,大丈夫颜面完全扫地,一般好点面子的男人都不会愿意做。

夏苏本来专心喝粥,听到这儿,却突然想起那张写给赵四郎的情笺来,不禁开口,“赵四和赵六均为人中之龙,乃赵氏骄傲。近水楼台,常见常遇,暗许芳心的女子恐怕不少。姑娘家要是主动,但凡男子稍有点轻浮,必然上钩。赵子朔上钩了?”

他看她喝酒如喝水,仰头半碗下去,喝到这会儿还脸色不红不白,神情淡定,目光比不喝酒时还清亮些,难免还是好了奇。

夏苏看不出赵青河一点不情愿,憋了好几日的话脱口而出,“你……不是摔没了记忆,而是鬼上身了吧?”

要不要烹茶煮酒,跟小偷聊通宵?

一床一桌一卧榻,八仙案上松竹梅,正是《岁寒三友》。

不过,赵青河已走出门去,大驴那么吵,当然没听见。

几日后。

只有脑里空白了,如今才能说出这样气定神闲的话,做出这样大相径庭的事。

戏台那里,他新捧的优伶咿呀美腔,竟然刺耳。

说到钱,夏苏很机敏,看看一旁目光复杂又带兴味盯着他们的吴其晗,“你为吴老板做过事,吴老板虽精明,一定按工算酬,不至于白用你出力。”

那画他转手卖出十金,买家是爱收藏的土财主,找人鉴定,就成了《桃花源》的初稿,珍爱之极。

她已出深闺,入了小门户,并不在意男女独处这样的事,只是防心令她局促。

夏苏不禁冷笑,这世上若真有诈尸,必有鬼神。既然如此,恶人为何不遭报应?

夏苏走出屋子,看看雨势,决定还是要出门一趟。她到厨房帮泰婶准备早饭,正想着怎么开口,却听拍门声。

鬼呀!

虽小巧,看得出是天足。

常氏的声音,像她娘亲。

这细绢旧得自然,墨色保留良好,画风狂放中压抑,乍看就是唐寅的不羁和心哀,但布局有些凌乱,不及唐寅神采。

然而,画功精湛,很好把握着笔力的扬抑,便是乱来的布局,都似藏一种玩闹之心。

画风无疑是明四家,不是唐寅,却又是谁?

杨汝可自认对本朝名家的画作鉴赏力极强,这时却不太好确定了。

杨琮煜年轻不怕说错,“那么大的心气,到头来还不是一幅做得精致的苏州片。”他认为是仿作。

杨汝可趁机观察对面立直的两兄妹。

老实说,他可以确定此扇面不是唐寅所画,那么侄儿说仿作并不算错。

他想看到两人的心虚,然而却只看到了那位姑娘脸上的不以为然,还有赵姓男子似笑非笑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