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河牵马过去,抬了木辕套好车,正要跳上车夫座,眼角瞥到车里一团蜷影。

片刻工夫,对门的丫头探出来两趟,一回比一回焦面,还反复看着日头,等人,但等不来。

丫头只往左往右探了几步,又很快走了回去。

刚才见妇人的泼骂凶悍,推测男主人悲催,想不到男主人自在得很,当爹也从容。

夏苏脸上毫不动容,还不高不低问声有人在家吗。

泰伯想到这儿,脚下一拐,找老婆子商量去。

她思来想去,赵青河若装失忆,无非想让家里人松懈,不再阻碍他求亲,将岑雪敏快快娶进门。

泰婶却处于“自发”模式了,不用听众附和,也能自得其乐说下去,“照说,赵家子孙个个优秀,而投奔来的亲戚多是没落了,或是父母不全没有依靠,在这里头找儿媳孙媳,别人不好说,六太太肯定嫌弃。”

他可以说他已不记得,虽是事实,但人们不会这么接受,尤其眼前这位讨厌他的姑娘。

夏苏耷着脑袋,很郁闷,很郁闷。

夏苏脑海中立时闪过那两个丫头,竟想都不想就回答他,“有一个别处的丫头来过,和可能是门房的小丫头说话。我没看清脸,一高一矮,高的那个腰间系了蓝亮的佩饰。”

夏苏缓吐一口气,既确认无人就不再顾忌,从内园走主道,明暗不拘,直直奔入赵子朔的小楼。

“谁谋害了我的线索。”

泰婶敲敲大驴的脑袋,“学学苏娘。每回都能烫到,这毛躁性子跟着少爷,怎让我放心?”

于是,不甚在意他的“抱怨”,夏苏敷衍应付过去。

赵青河虽然一身好武艺,但霸道鲁莽,脑里装草包,十足败家子。然,护他画船的赵三郎,沉稳睿智,勇击水匪,将一船护师管得服服帖帖。

那惊慌无措的模样,就算她下个动作是转身跳楼,赵青河也不惊讶。

那画也是仇英名作,《桃花源》,却是小画样子。

他顿时面红耳赤,暗骂短命糟鬼的,要让东家知道他连带个路都不会,这差事就不归他了。于是,慌里慌张打帘跑出去,没瞧见人,就急忙冲往楼梯口,一脚要踏下阶,忽听细里柔气的女声。

夏苏听出来,来人不但不是六房里的,还敢明讽六太太,多半是老夫人直辖。可这赵府水深,她既不沾亲,又不带故,并无半点关心,打算随口敷衍过去。

泰婶在外屋说热水好了,夏苏回道就来,从箱子里取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人,很棱——她指的是长相。

听这动响,大概连梦也做好几个,不然不能撞重了头,摸索这么半天。

庵中姑子七八人,无一人见过刘四小姐。刘家人也搜不出半点四小姐来过的痕迹,气得刘三小姐直甩鞭子,打人找晦气。

单这一点,他就比赵青河做得好。

夏苏踩了凳,落地。

乔阿大瞧着今夜这姑娘精神不错,心想大概能早点家去了。

他不知,夏苏晚上困不困,要比照着白日有没有睡足,而这几个白日,因赵青河也成了昼伏夜出,所以她睡得十分好。

只是夏苏不会承认,赵青河活着回来,令她卸下心头重担,不像过去三个月里,辗转难眠烦恼着怎么养家糊口。

“夏姑娘,您穿成这样进去?”

马车虽然停在黑巷口,避开了水街的喧闹,可乔阿大能看到前头彩光流溢的楼阁,也能听到莺燕如歌,嬉笑如潮。

上回是大雨夜红画舫,这回是喧闹夜桃花楼,感觉一回比一回不安稳。

桃花楼,是苏州有名的青楼。

“阿大放心,我有分寸,定然不会再丢下你就走。”夏苏以为乔阿大担心这个。

乔阿大老实,抓抓头怪不好意思,“夏姑娘也放心,谁请我喝酒都不去,就守到您来。”

夏苏不觉得上回乔阿大有任何错,可再说下去要天亮了,笑着吩咐不用死守,独自往巷子深处走去。

桃花楼的这条偏巷一般只有楼里人进出,又正是最忙的时候,夏苏算好了来的。

到了门前,她的裙装也变了夜装,再将裙装藏好,轻巧纵身,翻墙而入。

彩灯香酒美人的桃花楼,后面才有真美。

名师亲造的园林,通幽曲径,桥水合鸣,花木石亭,没有重叠,各有妙意。

园子越深,人越清水出挑,连打名头都不需要。新贵要由熟人推荐,地位财位确认无疑,妈妈才肯往里放人,还有几道隐门专接专送。普通寻欢客不知其中奥妙,捧着花楼里的女魁当宝。

妈妈不是大东家,而是扬州顶红珍夫人,寡妇富孀,家财万贯,养得好瘦马,就因利趁便开了桃花楼,时而送来扬州上品女子,给上品的客。

夏苏来此也是无奈,谁叫这桃花楼的园林里还有一个上品的刻印补款人。

一幅摹画想要以假乱真,画匠,装裱匠,刻章匠,三匠缺一不可,只会分工更细。

夏苏天赋专画,构线填色,甚至作旧的功夫皆属一流。

周旭装裱造扇是御用的水准,当世难寻更好。

而这个刻印补款的人,仿名家印章落款,那也是百年奇才。

周旭之妻骂丈夫,这位才是真。周旭从中串针引线,这人没别的要求,只道夏苏若能自己上门取货,便接她的订单。

夏苏知道,他是以桃花楼吓退她,自然不退缩。

但等这人发现她擅长夜行,却也不能反悔了。

此时,园林里廊影幽水重重深,山石盘树分外诡奇,虽然不时有人穿廊上桥,夏苏落影如魅,即便同时来几人,她亦能轻巧躲过,与广庭明堂的朔今园相比,这里的地形对她再便利不过了。

片刻来到一道拱门外,门虚掩,她闪了进去。

正屋窗纸白亮,有人齐声吆喝着“开开开”,随后传来得意大笑,更多人哀嚎,显然一帮子赌徒玩得正痛快。

夏苏每一回来,必撞上赌局,约摸也是无聊。

这些可以休息的护院,夜里不太能出门,怕来了硬茬的胡闹客人,轮值的人不够对付,他们要随时准备增援。

尽管赌桌上很难分心,夏苏还是防备着,贴走围墙阴影,绕到厢屋后,穿窗跃进一间房,静静立在门后。

清早起来更文,感觉感冒好多啦,虽然鼻涕汪汪!哈哈!祝大家读书读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