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落安心入梦后,昭王却了无困意,他一会担忧黎落受寒,一会又觉得帐中闷热,连带着守夜的侍卫也被打搅了一番,每隔半个时辰便撩开帘幕,好让大营通风透气。

黎落说到此处时,脸上并未曾露出仇恨的迹象,神情波澜不惊,语气不轻不重。既无苛责,也无怨恨,单有平铺直述的冷静和泯然,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果然,昭王的追问让黎落的双腮酡红,一颗脑袋恨不能钻进颈窝里,她对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

黎落今日未曾目睹昭王的身影出入校场,她估摸着对方多半儿回了日兆宫殿,只是现在有无归来她还不知,便停在距离大营十米开外的地方便止步不前。

和那壮汉一个鼻孔出气的另一名奸诈之徒——一副看好戏的邪恶嘴脸,眉眼都快飘到了额顶。

黎落耷拉着眼皮点点头,很是勉强的朝齐胜一笑,见齐胜经过一天的辛苦训练,却还是容光焕的模样,不禁心生佩服:

谁成想,昭王居然自欺欺人一般接受了黎落的说辞,且答应让黎落取走。这下黎落该欢心放松了吧?其实不然:黎落剜了昭王一眼,不禁在心底腹诽:

直至昭王走到黎落跟前儿,朝黎落的一双柔荑轻呼出一口气,黎落顿时一跃而起,好似见了鬼一般浑身哆嗦。

黎落抬眸回视齐胜眼中的坚定和温柔,鼻头有些酸,她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会遇上对自己如此情真意切的好大哥,便奋力捣头,哽咽着回道:

黎落这厢,是昭王暗中抚她坐下,齐胜在看到黎落安然无恙后,才放下心——,眼见昭王如此袒护黎落,齐胜倒不再敌视对方。

好。

我该相信黎兄弟才对,他一定可以!还是不要杞人忧天的好。

不多时,黎落也算吃了个酒足饭饱,她放下空碗,垂眉间思及齐胜方才所说的全营操练一事,不禁有些纳闷儿:

黎落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希望有朝一日能以真面目和齐胜推心置腹的畅聊海侃,更希望对方理解自己掩饰身份的苦衷。

黎兄弟,我二人虽然谈得来,但也不算互相了解,若你烦闷,可愿听听我的过往?也算解解乏。

因此:黎落很不争气的没能站稳,却不是向齐胜倒去,而是不可控的靠向了不知何时贴近自己的昭王。

黎煜,你说这小子欺骗昭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然则昭王仅是单纯的不喜黎落拿齐胜不当外人,却不曾思量思量自己于黎落来说也是外人。此刻的昭王,很想提醒黎落——男女有别,倒将自己方才的轻薄之举忘得一干二净。

昭王逼视小兵的眼神叫人不寒而栗,可那小兵诚恳又固执的模样使人辨不得真假,故而昭王一时犯难——他再度认为自己铁了心要进军营是一意孤行的愚蠢。

许是因为恼羞成怒,黎落忘记了军阶等级,也忘记了尊卑有别,抽回手一脸气愤的怒语:

齐胜回视黎落的目光里有不加掩饰的赏识,虽然黎落看似细皮嫩肉弱不禁风,可齐胜就是没来由的看好这个倔强不屈的小人儿。

刘参将不苟言笑,预备把注意事项告知众人后,再行解散。

黎落更是感触深刻,她本以为方右尉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谁料自己对方右尉的看法过于偏颇——对方仅仅几句话就掌控了全局,不愧为骁勇军的精神向导,这让黎落自叹不如,也让黎落惭愧不已。

噗你小子真是呆头呆脑!

黎落难以压抑心底的雀跃,可又碍于老兵的叮嘱并不敢欢呼大喊,只能一味捂唇偷笑。

拿着兵器和盔甲的黎落,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神逐渐有了生机,她遐想着自己身披战袍手刃敌军的酣畅痛快。可当她摸到盔甲前胸处的破洞时,不禁抽搐着嘴角,出不满的抗议:

黎落闻言长舒一口气,紧蹙的墨眉也暂且舒展开来,面色欣然的跟着那五大三粗的小将前行。

嫪升平摆摆手,温软了眉目否定黎落的自卑:

菁菁?

姜慧一边倒的横加指责,岂能不挑起嫪升平的心火——他本意是觉着:嫪菁菁和黎晟毕竟夫妻一场,也都不是稚龄儿童,该她二人自行解决才是,身为长辈万不能插手。

切!你不说,本姑娘还没兴趣听呢!

姜慧原本想和和气气送走黎落,岂料一大早就接到了两个女儿的状告,叫她如何能坐视不管。她拧着细长的眉眼一把拽过黎初昕指给黎落端详:

是啊——她和她娘一样糊涂,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婆婆,我还不知晓您的名字呢!周吴氏女子只有冠夫姓才会被人如此称呼,我却忘了向您打听——

黎落回眸去看,只见那小青年朝脏乱的地面指了指。黎落红肿又迷蒙的眼睛看不清任何事物,揩了揩双眼,适才瞧清楚了那句临终遗言——

我适才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黎晟付之一笑,回避着黎落投来的探寻目光。即便不经意之际同黎落对视一眼,黎晟的脸色也极其淡然。

辅机气沉丹田,一番问责说得铿锵有力,竟让人感觉莫名的压抑和煎熬。

大哥,你怎能如此糊涂!

嫪升平皱着眉,回头抛给姜雯一记眼神。姜雯适才放开怀中的嫪菁菁,走过来扶起姜慧:

雅淳公主究竟要害死多少条人命才肯和亲?昏君无道啊!他之子女是人,我的儿也是血肉之躯啊——贱人!红颜祸水!呜呜

日兆不久将迎战爪洼,用膳前,先行祈福。

嫪菁菁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拍拍脑门,拧眉责怪自己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黎落见状捧腹大笑,嫪菁菁适才反应过来原是又被黎落唬住了,一把揪住黎落作势要打她,二人嬉闹不止。

比如:今日大哥麻烦我的事,我帮,大房便要支付酬劳。然而若还是不达要求不能交差,这便与我无关,抑或是露馅儿后有人猜度大哥,也与我无关,后果该属酿祸之人去承受。

黎落的事不关己之态,叫黎耀荣有些恼火,且瞧着黎晟沮丧的垂头,竟不再恳求,便只能自己出马:

爹和大娘苦口婆心的劝说黎落违背心意自去领罪,真真是讲的口干舌燥,更费尽了心思。然而作为当事人嫪夫人,只一言便平息了这场风波。外人尚且宽容至此,爹同大娘就言尽于此,自行领会吧,若只黎落觉着此事当真讽刺,那黎家还真不是我黎落的家!

嫪菁菁也凭借自己的耿直,收获了一辈子的益友黎落。所谓良师益友,便是相互以为鉴,对照自己,查得失,补缺漏。仅此而已,却乐趣无穷。

二人四目相对,没有一言一语,而后不约而同抿唇一笑,各自心中的阴霾渐渐开明。

掌风呼啸而下,周吴氏闭着眼咬着唇做好了承受掌掴的准备,等了片刻,却依旧没有等来火辣辣的疼痛感,睁眼一瞥——

话毕,黎落阔袖一挥,只卷走了一缕清风便悄无声息的离去,将从前种种伤心留在此处,不再哀戚。

黎耀荣面色凝重,直视着黎落不隐瞒一丝一毫。

眼下天色甚晚,待旭日东升,黎某会吩咐宅中上上下下去排查——看看是否疏忽了某处,才使得毒草害了菁菁!

连大夫都觉着二者相关,姜雯便不能不怀疑姜慧黎落等人,因此目光变得凶狠。

黎落揪着周吴氏的衣角,撒着娇耍着赖。周吴氏好脾气由着黎落磨,便陪黎落双双坐在门沿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