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珺兮初时回想媒婆最后的那句话,有些不明所以,但过了些日子,便完全明白了媒婆口中所谓的李景七的心意。自那日之后,媒婆天天领着自己的随从提着大雁来苏家提亲,即使苏珺兮回回都婉言拒绝。而陈府那边亦然,另一个官媒也是次次都遭到陈府婉拒,但日日都坚持上门提亲。

见状暗自叹了口气,苏珺兮放缓了声音:“你松手,随我到我屋里说话,这里不便。”

苏珺兮心中一声叹息,正想回应李景七,耳边又飘来李景七低沉的声音,言语间不掩隐隐狡黠:“在你嫁我之前。”

她,记着的。思及此,李景七俯身拾起地上的流云青玉环佩,看着手中一白一青的一簪一佩,流云深浅,正似他心间那深深浅浅的牵挂,一直紧抿着的嘴角终于浮起浅浅的弧度。

李景七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苏珺兮的脸,才轻柔地将苏珺兮的脸转向自己,看着她眉间的梅花妆未成,嘴角的笑意不禁又深了深:“你一出现在门口我就知道了。”

清风扶着清霜犹自笑个不住,苏珺兮却一阵无语,她还以为她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出来呢,原来却是李景七与长玄。苏珺兮放了心,回味清霜的话,想象仪表堂堂的李景七被个&img=""&臭未干的疯小子追得到处躲的情形,也不禁轻笑出声,再转眸一看,清风似乎也不再刻意排斥长玄,心中暗自高兴,一时又记起清风害她受了惊吓,不禁追着清风要挠她痒痒,清风边躲边求饶,两人便围着清霜追闹起来,看得清霜摇头不已。

苏珺兮边躲边说:“你注意些,往后不要再随随便便进出我家和我闺房。”

苏珺兮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用大哥的酒水果子吧。鹉哥走了?可交代他替我向大哥道谢了?”

“没有后门。”苏珺兮挣开李景七的手,径直往外院走去。

门“咿呀”一声便打开了,巧儿进来福了福,上前一边替何氏穿着衣服一边说:“小姐,姑爷回来了,醉得不省人事,是鹉哥背着他回来的。”

进了楼,大厅内却大异于外头普通不起眼的景象,只见雕梁绣柱,处处花窗飞幔,正前方一架镂刻繁复的梅花望月屏风,两旁各一细腰青瓷花瓶,左面墙上是一幅洛神出水,右面墙上是一幅洛神赋。再侧耳细听,竟隐有幽幽琴音绕梁不绝,陈则涵不禁感慨,顿觉轻松自在。

李景七一时疑惑不解,便听到上方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阿弥陀佛,贫僧诸相非相,施主自在非在。”

苏珺兮坐在马车内,脑中来来回回思索着一会儿要怎么和李景七打交道,心中几度就要打定主意了,却几次被马车外悠闲恣意的马蹄声打断。苏珺兮不耐,干脆不去想那么多,横竖到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此一打定主意,苏珺兮顿时就松了一口气,随即便觉出车内的无趣来。

李景七始终对她温淡中不乏热情,但是苏珺兮每每望着他,都觉得他仿佛置身于渺渺迷雾之中,她不知道李景七的身后到底是陌上花开,还是悬崖万丈。既然如此忐忑,那不如就此罢手,还能留着一份云淡风轻,她何必承受这不明不白的恩情?

苏珺兮闻言不禁悉数记起之前的困惑,李景七到底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可以有这样的底气说话?而且,刘守敬似乎比较重视他,昨日当晚就升了堂……苏珺兮心中一番计较,一时倒忽视了李景七搭在她肩上的手。

一时,苏珺兮与李景七相坐于客厅内,苏珺兮心中大石稍稍落定,便记起一事来,李景七来时不仅带了长青和长玄,还有一批人,这绝对是有备而来!再加上李景七刚刚与长青的怪异,苏珺兮更加疑惑,他如何得知自己出事?他与马大事件有无关系?

李景七又笑开:“有长玄呢,你还担心什么?”

清风瞧见,回头取了棉布巾子便要擦,马车却猛地停了下来,由于惯&img=""&,车身晃了两晃才稳了下来,车中苏珺兮二人更是就势往车门口撞去。清风惊诧之中急急扶了苏珺兮一把,苏珺兮撞在清风身上,清风自己却一个肩膀撞到了车门上。

“好了,别我了,快去瞧瞧大郎吧。”杜氏笑着打断了何氏的话,直把何氏送到陈则涵的床前才离去。

好在几味药苏家都有现成的,清风倒是很快就把药熬上了。苏珺兮回到客房时,陈则涵醒是醒了,却只是迷迷糊糊地一直说着胡话,听得不太分明,苏珺兮见状心想问话是不可能了,就守在床前只等着周老大夫和陈则涛来。

苏珺兮走至桌边坐下,正要举筷,忽而想起一事,便肃了神色,转头与清霜说道:“清雨这丫头,王婶教了这么些日子也不见她长进多少,可见不是个懂事的,你与王婶说一声,商量着怎么办吧,她没有犯错,我们也不做不义的事,但也总要放心才好。”

行至园中,苏珺兮站定。

一直&img=""&明能干的王婶,此刻倒惹得众人纷纷掩嘴偷笑。

杜氏说着说着语气不知不觉就泛了酸,一双不知何时被岁月刻下细细痕迹的眼早已泪意朦胧。

杨柳姿,金莲色,听舞轩内款款垂柳、步步生莲,姚娘的裙摆旋作一朵娉娉婷婷的荷,荷瓣凝水处是一只只叮咚作响的銮铃,随着姚娘的旋舞有如山间清泉的汩汩之音。

长玄挠挠头:“苏大夫真是善心,长玄不过几处青紫,早忘了疼痛,还劳烦你惦记着,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苏珺兮忍无可忍,心知这必是赵成益的又一个手笔。反复斟酌,苏珺兮还是决定见上赵成益一面。

无欲则刚,哼,说得哪门子笑话!偏她两生两世,所欲所求也不过一世安稳、一处自在,可究竟,何处是吾乡?何处能自主?

长青闻言只微微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隐约的轻蔑笑意来,随即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略整了整衣裳,便大步而去,留下被捆得动惮不得的男子独自咬牙切齿。

“今日人怎么这么多!”阿豹撇撇嘴,不禁有些发懵,想起自己的职责,又转头对清风说道,“清风,小心些,我们别走散了。”

苏珺兮心下歉然。七岁前没有男女大防,从她会走路起,陈则涵就常常与她坐同席、睡同寝。那时娘卧病在床,爹爹随侍左右,除了王婶和请来的&img=""&娘,双亲俱无暇顾及她,她混混沌沌中渐渐想起前世的记忆,常常在恐惧和无助中备受折磨。而自从那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常常来苏家后,时而逗逗她,时而带着她玩耍,时而给她讲他探索到的新秘密,时而与她分享自己的新奇玩意……后来等他们都慢慢长大了,虽然不再如此亲密,但她也乐意继续与他亲近,只因他为她渐渐打开的新世界,让她渐渐淡忘了初来异世的恐惧和无助,让她渐渐克服了不同世俗给她带来的冲击和不适,甚至可以说,爹爹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的温暖依靠和生存技能,而陈则涵则带着她在这个世界之中找到许多生活以外的价值和意义,比如方志杂说的乐趣,比如纷繁器物的雅致,比如……

苏珺兮疑惑里顿时心中一紧,便有些不安,只怕这次不好对付。

陈则涛了然,也并不放在心上,赔完礼便往自己的桌案走去。

一旁的贴身随从卢放瞧着自家主子不同寻常的沉默,心中疑惑,不由近身上前:“大少爷,这就放她们走了?”

苏珺兮手中动作一顿,这,没听说过和一鹤馆有什么纠葛的人,闹什么?正暗自奇怪,抬眸看向小医童,就听到陈则涛也奇道:“闹什么堂?”

苏珺兮闻言抬头看了窗外的晴空一眼,这才惊觉此刻正是烈日当头的晌午,刚刚胡乱吃了点东西倒忘了时间,陈则涵只怕真要晒坏了。思及此,苏珺兮将手中的工作交接给清风,便去院子寻陈则涵。

长青揭开食盒一看,果然都是些甜腻烹炸的果子。

苏珺兮本是一句真心的客气话,却不料姚娘当即敛了容:“苏小姐,我真心敬你一双妙手一颗仁心,足踩金莲舞不过是为取悦世间男子而已,也就罢了,免得污了我的情意,但是手弹琵琶曲却真真切切是我的琴音心声,愿博一听。”

苏珺兮猛地回神,收敛了眼中空茫,摇摇头:“没事。我只是在思索生财之道。”

“小姐说的是,我也出。”清风进来时已经将二人的对话听去了大半。

“他年我若修花史,列作人间第一香。”杜氏待字闺中之时是杭州府有名的才女,吟得这句江才子日后难得传世的赞茉莉,可见其&img=""&于诗词,“这茉莉香乃花香之首,若日日盈香,只怕也俗了她的名气,现下我们喝喝她的花露,应个景儿倒也绝佳。”

“周老,刘老。”苏珺兮二人与两位老大夫打招呼。

王叔想起十五年前,夫人去的时候,小姐还是个不足两岁的娃娃,心下一酸,脸上现出悲痛神色,声音暗哑了下去:“小姐放心,我这就去安排准备,定保妥当。”

小厨房建在后院里,远远的夏唐亦就闻到了一股药香,煎药的炉子上,被火苗熏得黑乎乎的药罐正腾腾地冒着白气。

“大伯父……”苏珺兮轻声开口,却被陈于致制止住。

陈于致转头示意苏珺兮身后的陈忠,陈忠走到苏珺兮身旁,将手中簇新的账本递给苏珺兮。苏珺兮略一迟疑,转眸看见陈于致示意的眼神,才伸手接了过来。

陈于致继续说道:“这本账本是我让陈忠新制的,誊录的都是你家产业的错账,你先带回,明日,带着账本来住几日,我让陈忠一样一样地讲解给你听。你自幼受着你爹爹不一样的教导,想必能听明白的。至于亏损部分,我们按照往年的收成赔给你。”

苏珺兮一惊,连忙起身:“大伯父,这……”

陈于致再次阻止了苏珺兮未出口的话:“珺兮,你要晓得,不是大伯父和你见外,而是你不要和大伯父见外,大伯父年纪这么大了,难道你还让我端着一颗不安的心过日子?”

苏珺兮听得心中情绪万千,临了只深深一福:“大伯父千万不要说这样的话,珺兮听话就是了。”

陈于致这才满意得点点头,旋即转头看着一直低头跪着的陈则涵沉声喝道:“你自去祠堂跪着!”

陈则涵朝着陈于致叩了个头,起身后又朝苏珺兮歉意的行了个礼,才转身步出了陈于致的内室。

陈于致先前暴怒昏厥,又与苏珺兮说了这一番话,此刻便觉得异常疲乏,就示意苏珺兮回家。

苏珺兮坐在马车内,&img=""&&img=""&翻看着手中的账本,心中反复琢磨,只觉得无比奇怪,以他对陈则涵的了解,陈则涵弄错她家业的账目是完全可能的,但是,缘何百草堂名下三成生意独独错了她这份?

苏珺兮一时不曾注意,晃悠悠的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苏珺兮收回思绪,合上手中账本,正欲着身旁清霜问个究竟,却自窗缝间看见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不由会心一笑,旋即马车车门打开了,不远处李景七长风玉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