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七整了整溅了一片墨水痕迹的凌乱衣裳,将手中的流云青玉环佩换上,收好手中的流云白玉簪,才举步出了行止轩。

李景七专注地立于书案前点墨挥毫,似乎丝毫不曾感觉到苏珺兮的靠近。

苏珺兮心中温暖,这日在一鹤馆坐诊的时间便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她可以回家的时辰,苏珺兮坐着马车才转出杏林巷,就透过微微打开的车窗的缝隙看到李景七如期站在路旁最后一棵杏树之下等着她,不禁会心一笑,心田瞬间被甜蜜盈满。

苏珺兮放下手中的书,接过匕首一看,虽然也很小巧,但是比陈则涵送的那把要朴实多了。苏珺兮拔出来瞧了瞧,才放进袖中收好,对李景七笑道:“谢谢,倒是不显眼,容易藏。”

王婶将食盒里的酒水果子一样样取出来:“这回我特意留着他没让他先走。大少爷……”王婶顿了顿,待把空食盒收拾好,才接着道,“就让鹉哥直接带着食盒回去,省得大少爷还得来一趟。我现在就去交代鹉哥道谢的事。”

苏珺兮一愣,才刚生出的些许感动又被一股好大的酸味掩盖了去,只狐疑地瞥了李景七一眼:“你若是这样日日进出我家,只怕街坊邻居要说闲话。”

何氏手中动作一顿,等巧儿给她整理好了衣裳才道:“让鹉哥背他进来。”

鹉哥特意加重了“心疼”二字,听得陈则涵脸一黯,半晌却又无所谓地说道:“就是因为伤才好,才要出门。”

—素已友情提示,和尚的话翻译成通俗文就是:“啊,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筒子们有木有觉得和尚很有爱?—

这怪不得阿虎,李景七早在苏家出入自如了,说到底,也是自己轻率随意,苏珺兮不禁自嘲一句,随即拉住陈则涛,避重就轻道:“二哥,我与李公子认识的,其实那日遭马大暗算,还多亏了李公子仗义相助我才能脱险。”

清风原本要提长青,不料自己才略作停顿,小姐自己反倒直接拿李公子堵住了她的话,不由暗自叹了口气,终是一句劝慰的话也说不得。清风默默地站着,一时又想,倘若李公子心中真有小姐,即便受了小姐这样的气,也会……但转念一想,倘若并非如此呢?思及此,清风不禁又暗自叹了口气,却不曾察觉这一声叹息在不经意间轻轻地溢出了嘴角。

“不行。”苏珺兮当即打断李景七的话,否决了他的提议,“这样即便我们也能钻了律法的空子,但是赵成益必定睚眦必报后患无穷,我宁可吃些亏,也不受这没完没了的烦恼。你除非有个斩草除&img=""&的法子,不然就别乱来,这也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让人抓住了把柄可是要吃官司。”

苏珺兮状似无意地抬眸看了李景七一眼,如果说是她令李景七疯狂到自编自导自演一出英雄救美的戏,那是打死她她也不信的,那么,就剩一个疑问,李景七如何得知她遇险的?李景七,是什么人什么身份?……

身后男子惊呼一声却没有收手,只用另一只手从后面拥住了苏珺兮:“是我。”

苏珺兮听得声响,自惊慌中回过神来,迅速坐稳了,随即扶起清风:“怎么样?要不要紧?”

何氏徐徐道来,只拿着陈则涵刻苦用功的一席话劝杜氏,果然就奏了效,杜氏渐渐止了哭,只是拿着手帕子将泪痕轻轻揩干:“你虽是媳妇,却是女儿一样的贴心,大郎有你劝着陪着,我也总算放下心了。说到底是大郎不够懂事,倒委屈了你。”

苏珺兮刚给陈则涵换了一条布巾子,门外便想起急促的脚步声。苏珺兮立即起身迎出去,与周老和陈则涛在客房门口站定。

长玄接过食盒,倒是欢欣地点点头,拔腿就走,只留下一句响亮的话:“长玄代公子谢过苏大夫!”

李景七身材修长,此刻正站在古樟树下,沐浴在柔和的清辉之中,清俊的面容上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温淡的笑,见苏珺兮远远站定,便缓缓向苏珺兮走来,那温淡的目光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融进苏珺兮的双眸中。

苏珺兮看着王婶殷殷企盼的神情,不知夹着几许情深义重,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不知不觉就在垫子上跪了下来,对着天际的迢迢河汉拜了几拜,在心中默默祷祝家中诸人以及陈府亲友平安康健,祷念完毕,苏珺兮望着朗朗夜空中的皎皎明月,许是气氛太过氤氲暧昧,不期然又忆起那个温淡的笑容,怎么也挥之不去,思绪便也跟着飘忽起来。

陈则涵闻言唇角略动了动,点点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竟带着呜咽。

黛娘脑中“嗡”地一声响,便觉得后脊背一阵发凉,心也一点一点冷了去……亏得自己还自以为聪明,奈何机关算尽算不过命……老鸨早知此事,还设了这个局,只怕,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她洞悉……

说罢长玄挽起自己的袖子,伸到苏珺兮面前,给苏珺兮看他手臂上的一处青紫。苏珺兮看着颜色淡了不少,想是无碍,便见长玄抽回了手,嗫嚅道:“苏大夫,背上的就不用再瞧了吧?横竖长玄也结实得很!”

“二哥,我不说见外的话,只是这阿豹还是等我回去问过清风具体的缘由再做决断吧。”

苏珺兮突然而至的情绪低落,看在李景七眼里,不似往日那般干练疏离,却多了一丝蒲柳之姿的楚楚之感,看得李景七心中愈添疑惑,不由得想穿过眼前的重重迷雾,瞧见那不被所见的真实景象。

长玄红着一张脸,背着清风站着,却久候不见动静,忍不住转头看向清风,就看到清风此番无助的情形,不禁脑中一片空白,只不管不顾地上前抱起清风,迅速离开此地。

清风心中无暇顾及其它,只着急着小姐此刻的安危,胡乱点点头,便一头扎进了茫茫人海,逢隙而上、遇阻而绕,也顾不得冲撞了多少路上的行人游客。

“平日总见你打扮得素淡,”陈则涵含着笑意看了苏珺兮一眼,才接着说道,“这支簪子活泼而不俗,戴在你的发间,我便分不清眼前是簪子的华彩还是你的华彩了。”

杜氏携着苏珺兮在桌边坐了,对身边的丫环道:“给苏姑娘拿瓶琥珀光来。”吩咐完又转头看着苏珺兮,笑得慈眉善目,“平日里我总喝你送来的花露,每次邀你来玩,反而不知要请你喝什么好了。刚好前几日他们送了几瓶新制的琥珀光来,你便尝尝吧。”

陈则涛摇头:“应该还不知,伯父只说不让你回府。你先去客栈暂住吧,省的人多眼杂又出了什么乱子,等我们探了虚实想了法子再做打算。”

赵成益停下手中动作,半垂着的眼睛一抬,轻蔑一笑:“我是那么大度的人?”

陈则涛不住点头:“书义,便依你所言,你辛苦些。”

陈则涵瞧见苏珺兮出来寻他,一时欣喜不已,倒把适才零零散散不着边际的各种念头都抛开了,只起身上前:“可是累坏了?”

“岂有此理,男女……”

苏珺兮知道这世的舞娘歌姬都爱将自己的秀足垂直绑在金莲上而翩翩起舞,以博男子一笑,不想这位风月女子姚娘却是一个如此有心&img=""&的人,不禁有些肃然起敬,遂也敛容正色道:“如此,便请姚娘为我弹一曲绿腰吧。”

王婶应了,正要拉清露走,清露却挣开王婶给苏珺兮磕了个头,才擦着眼泪跟王婶出去。

苏珺兮颔首,清风取了伞便走了,却不想没多大会儿,清风又折返:“小姐,你道是谁?原来是那日乐来楼的病公子,还真是巧了,这不过几日就见了两回!”

苏珺兮先到主座上的妇人跟前道了个万福:“大伯母。”再到侧座上的妇人跟前道了个万福:“二伯母。”

见苏珺兮二人进来,周老大夫颤巍巍指着刘老大夫:“小陈,小苏,你们快看看,老刘这胡子歪得!哈!哈哈!”周老大夫大笑着还不忘顺了顺自己的一把美髯。

清霜走在苏珺兮身后,闻言略点点头。

夏唐亦轻车熟路地进了小厨房,将火候已到的汤药滤进干净的碗里。

陈则涵闻言一时错愕抬头,旋即心中一暖,心道到底妹妹还是那个妹妹,虽然待他一贯淡淡的,其实有着一颗七巧玲珑心,体贴得很……也好,总归是他永远的妹妹。

想着,陈则涵略略定下心来,温和笑道:“喜欢就好。妹妹,其实我……”

陈则涵未及说完,眼角余光便已经瞧见苏珺兮身后的李景七,正从容地走进来,不由停住了要说出口的话,微微张着嘴惊讶地看着李景七。从这个方向进来,可见李景七刚刚呆在苏家内院里……他们的关系,已经如此亲密了吗?

瞬间陈则涵的惊讶悉数化作紧紧缠绕心间的丝丝苦涩,不着边际,却让人揪心地疼。

“大哥……”

苏珺兮看着陈则涵又变了神色,正奇怪,便觉得腰上轻轻搭上了一只手,随即身后传来李景七低沉有力的声音:“珺兮,你大哥来了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苏珺兮眉头一跳,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怒火,这家伙死脾气又犯了!

这话说得极尽暧昧,苏珺兮以为陈则涵会吓到或者大怒,不想陈则涵强自镇定地看了李景七一会儿,便朝着苏珺兮露出温和的笑意:“妹妹,大哥其实无事,这就告辞,你不必送了。”

苏珺兮微微迈了步子,却被李景七紧紧钳制住,终究不能追上疾步离开的陈则涵,她自己也觉得追上也不见得能如何,不由泄气,想到身边的李景七,冷然问道:“你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