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九毫不犹豫地点头,望着长姐道:“想,我想跟大姐作伴,可我答应我娘要听话了,不能给大姐惹麻烦。大姐你别哭,娘说等爹考上举人后咱们家就搬到京城来,那时候大姐就可以回娘家了。”出发时母亲叮嘱过他,说是长姐怀着身孕没有精力照顾他,让他不管姐夫长姐如何留都不能听。

赵沉都能想到妻子高兴的模样,他起身告辞:“姨父先坐,我回去换身衣裳,稍后再过来与您叙话。家父衙门有事耽搁了,可能要晚点回来,怠慢之处还请姨父莫怪。”

门帘落下,屋里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太夫人低头瞧着,见人快被她说哭了,既埋怨这个长孙媳妇不禁说,一点点小事都要掉泪,好像受了大的委屈似的,又不能真的任由她哭红眼睛。长孙就在外面等着呢,误会她欺负他媳妇怎么办?兴许林氏就打了这个主意,她可不能让她牵着走。

三个月没见了,她想打扮得好看点再见他。

赵沉站在帐外目送他们,等前面的笑语远了,他看向还赖在身边的少年:“季世子有事?”

赵允廷则望着外面露出的一片天空,面无表情。

至于赵清赵涵,赵允廷觉得自己对他们更像个先生。血缘的关系让他无法对他们置之不理,两个姨娘又让他不可能像对长子那般打心眼里喜欢,所以他只能尽一个父亲抚养他们成人的那部分责任,安排稳妥的下人好好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有空检查两个孩子的课业,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再亲近的举止就没有了。

徐馆主很快收了手,看一眼阿桔跟宁氏,见二人都面露期待,遂笑道:“恭喜这位少夫人,少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脉象稳健,怀相极好。”

阿桔没想哭。

阿桔本来还担心他变卦呢,现在赵沉替她穿衣裳,她一下子就放心了,不过看看自己鼓鼓的胸脯,忍不住有些难为情,“这样,旁人一看就知道我是女的啊。”自己的身体,她没嫌难受,他倒是先心疼了,裹一晚而已,怎么就勒住了?照他这样想,话本里女扮男装的女将军岂不是每日都得忍受身体的不适?

在他眼里,妻子就像是雏鸟,他照顾她保护她,看着她一点一点成长,等她与他并肩翱翔。

赵沉笑她想太多,“黑灯瞎火的,这边怎么可能有人?”说着将她衣摆撩了起来解她腰带,哑着声音道:“阿桔,我说要教你蹲马步的,现在就教你,你要好好学。”

赵家人口并不算兴旺,只有两个嫡孙,太夫人对重孙一辈还是很看重的,心里算了算,问阿桔:“你跟承远成亲也有两个月了,还没有动静吗?”

他心里一片柔软怜爱,说出的话却与柔情完全无关,松开树枝一边陪她往前走一边道:“赵沂还有五六年才能出嫁,太夫人年迈,秦氏当不了后院的主,而你是她长嫂,我是父亲最看重的长子,赵沂跟你打好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我何时闯过祸?那些人都是咎由自取,到了皇上面前儿子照样有理有据,何须旁人多言?”唐英淡淡地道。

赵沉则直接一个高抬腿踢中华服少年胸口,将人踹出几步之外,面冷如霜。

才来望竹轩一个时辰不到就被退了回去,她们知道木槿什么都没做,太夫人肯定不会这么想,大概会觉得木槿蠢笨不堪用吧?也不知道木槿会是什么下场……

太夫人反而十分畅快,她是祖母,她是晚辈,再不情愿,她送的人孙媳妇也不敢不要。

那日他闲着没事跟底下的人一起去巡街,不知怎么前面有辆马车惊马了,疯了般跑出城门,车子颠簸车帘飞了起来,露出里面东摇西晃的两个姑娘。他也没看清人,催马便去拦车,追赶的时候一个姑娘被颠了出来,看打扮应该是丫鬟,另一个姑娘看姿势似乎打算跳下来。郭毅觉得不妥,大声喊她等他。姑娘回头看他,郭毅看清模样后自己差点掉下马,慌神时身后一骑飞驰而来,也喊着要救人。郭毅认识那人啊,城里有名的纨绔,他怎么就这么巧来英雄救美了?

秦氏也想到了馨兰苑,那是她想去一直没能进去的地方,赵允廷看得跟宝贝似的,也不知这次赵沉用了什么理由让他松了口。思及此处,早上因为赵允廷替她说话生出来的那点开心就没了。秦氏烦躁地摆摆手,紫莹心领神会,从荷包里拿出一块儿碎银子赏了小丫鬟,示意她下去。

“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镜子里的姑娘嘴角抿着,赵沉慢慢停了为她通发的手,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到了赵允廷身侧停下,前面一个清俊少年走上前,笑着朝赵沉道:“大哥。”

她盛开之后有多美,他自己知道便好。

“这边屋里都已经布置妥当,你们一路行船也累了,午饭就在自己屋里用吧,下午好好歇歇,晚上咱们一家人一起吃饺子。”赵允廷对着赵沉道,说完唤了早就候在门口的一个中年仆妇,“领大爷大奶奶回房休息。”

阿桔听了,急忙就要起来,可才转身腰处便一阵酸痛,忍不住捂了肚子。

正好走到路口,赵清摸摸赵沂脑袋,叮嘱身后丫鬟好好给姑娘照路,便与赵涵朝另一侧去了。旁人家里嫡庶分明,父亲却将他跟三弟安排在一处院子里住,平时一起教导。赵清对此没什么看法,至于他的三弟……

临近朝廷大休,各衙门官吏都忙的一团乱,加之冬日天黑的早,赵允廷忙完公务从户部衙门出来时天已经很暗了。身边长随赵元快速替他披好斗篷,两人匆匆朝皇城外走去,路上遇到不少同僚寒暄,天寒地冻的大家都急着回家,彼此颔首便罢。

赵沉跟在他身后,最后一次保证道:“岳父看着便是,承远一定会好好待阿桔。”

赵沉有点舍不得这样静谧安好的气氛,抱着她想再赖一会儿。

她哭得可怜,显然被他说中了心事,赵沉将人整个抱到腿上,低头亲她脸颊,亲她的泪水。成亲一个月,他早把她摸透了,貌美如山中的兰花,单纯如刚刚出生不久的小鹿。他欺负她,她会害怕会生气会躲他,他将她抓到身边不让她躲,稍微哄哄她,她马上又心软了,心底从没有把人想太坏过,也只有未经历过世俗险恶的姑娘才会这般单纯。他知道她的害怕,她确实不适合京城里的生活,可他已经放不下她了,放不下她的体贴温柔,只好将她带回去,护着她,也一点点教她。

唐文帝颔首,半靠在榻上,食指轻轻敲着膝盖,轻声与他道:“先前筹谋大事,咱们将整个国公府都看做废太子那边的人,未料秦思勇早与废太子、定西将军有罅隙且积怨颇深,故此他看出朕胜券在握,临时倒戈,既保全了自己,又报了大仇,可谓狡猾阴狠之极。这种人,朕本不欲用,奈何秦家在边关积威甚重,胡人惧怕秦家军才不敢来犯,此时朕既没有名头派兵西北,也要考虑边关安定,只好先不动他。允廷,秦思勇一儿二女,如今只剩你府上的秦氏一个,自小便是他掌上明珠,在朕找到接替秦思勇的人选之前,只好委屈你继续与秦氏虚与委蛇。你府中的事朕不干涉,明面上别闹太大动静便可。不过你应该明白,如果秦氏出事,秦思勇便成了彻底的孤家寡人,无牵无挂手握重兵,必定会成为朝廷心腹之患。”

阿桔强装镇定,只是那满面羞红艳若桃花的风情,小孩子不懂,大人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

他声音轻柔,阿桔身体不禁放松下来。

赵沉搂着她改成侧躺,依然手脚并用藤似的缠着她,额头抵着她额头,看她水亮的眼睛:“阿桔,两个人睡觉真好,以前都是我自己睡自己起,这么大的屋子,空空荡荡的,现在有了你,早上醒了可以闹一闹说说话,心情都好,你说是不是?”

阿桔面露困惑,蒋嬷嬷笑容不变:“锦书锦墨是服侍少爷起居的丫鬟,少爷十四岁那年进府的,算是府里的老人了,一会儿奶奶记得给她们赏。”她们提前过来,早已将少爷院中情况打探清楚,除了粗使小丫鬟,能贴身伺候少爷的只有锦书锦墨。锦书看着老实本分,锦墨,都被少爷罚不许跨进内室了,肯定是犯过什么错却又不至于被撵出府的。两人到底如何,她继续看着便是,往后日子长着呢,谁敢生出歪心思,根本不用大姑娘动手。

“兰容,你知道那是承远为了娶媳妇故意诋毁我的是不是?我的心从来都在你这儿,一天都没变过……”赵允廷还沉浸在妻子方才的笑容里,连长子的编排也不气,那是他跟她的孩子,明日打他一拳也就是了。

林贤颇感意外,接过信看,脸色渐渐难看下来,最后铁青。

阿桔笑着摸摸弟弟的脑袋,“小九去外面玩吧,今天不用读书了。”

赵沉低头看她,“你的意思是,不管我对你多好你都不会嫁,就算我差点为了你死你也不肯?”

低头看看睡得正香的姑娘,赵沉闭上眼睛,等她醒来。

妇人满意地闭上眼睛。

自家都有一只了,柳氏哪好意思再要:“不用不用,快带回去给你娘添菜吧!”

翠玉牡丹?

阿桔想到母亲的提议,笑着问它:“想出来吗?”母鹿肯定不能放出来,呦呦还小,她可以看着它不让它祸害花草。

“不用说了,如果你自责,我不怪你行了吧?但我不会嫁你,你不必再费事。”阿桔同样打断他,言简意赅。

夫妻俩套上驴车走了,阿桔跟林竹一起收拾碗筷,林重九站在厨房外头念了一刻钟的书,然后就出发去河边了。林竹凑到门口目送弟弟离家,回头很是羡慕地对阿桔道:“还是小九好,天天都可以去外面。大姐,我想去看小九学功夫,行不行?”

小柳氏毫不犹豫地道:“这是和田玉,少说也得百两银子才能买下来。不过跟上次赵公子身上那枚相比,这个还真算不上什么,对于咱们而言是大手笔,人家丢了都未必会太在意。要我说大姐你也不用还,道声谢就是了,推来推去倒显得咱们小家子气。”

阿桔含糊不清应了声。

孟仲景失魂落魄地往回走。

孟仲景心中黯然,并没有看阿桔,而是看着脚下。他想了两天两夜,头疼了两天两夜,怎么疼都想不到办法。他处处不如那人,唯一有的是阿桔的心,可阿桔不想见他了,她变了,与其等着她主动开口,不如他先提出来。她那么好,他本来就配不上她。

进了堂屋,林重九迫不及待地道:“大姐,孟大哥在后门口等你呢,你快去吧。”

林竹还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道:“我们撞见孟大哥了,孟大哥错把何姐姐当成你盯着看。”

赵允廷正在系腰带,听到声音朝她温柔一笑,“只要他有道理,我就让着他。”

孟仲景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告辞离去,出门前悄悄瞥向阿桔。阿桔垂眼看地上,假装不知道他在看自己,等孟仲景悻悻走了,她才微微弯了嘴角。

等等,她竟然敢说他手无缚鸡之力?

季昭怒不可揭,大步追了上去,没有留意不远处一颗花树后,一个紫裙姑娘慢慢转了出来,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