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润走了,陈濯心里便很有数了。打量了心神不属的采菀两眼,便又带了点玩味的笑意望向如姒:“没有急事要急着走了?”

如姒看着只觉得有几分好笑,索性便捧着茶碗看她卖萌。听柳澄音跟素三娘子以及陈濯说话的态度,似乎是相识多年的青梅竹马,还跟陈濯一同练过几天刀法。但彼此之间这句师兄师妹的成功,似乎是客气的成分更多,而不是真正的师出同门。

“病了?”如姒随口应付道:“哦,那也可以罢。这料子多少钱一匹?”

八月下旬的天气已经十分清爽,而濮家宅子里的气氛,却是东边日出西边雨,有人欢喜有人愁。

明青竹一改往日的温雅谦和,年轻而文秀的脸上满是如同御前奏对一般的刚正峻直:“濮大人,您从天祈四年开始,所编修的文书里就一直错漏频频。身为先帝朝的二甲传胪,好歹也是十年寒窗过的,才学应当还是有些底子的吧?错漏到这个地步,是全不用心的缘故吗!还是觉得翰林院的差事不要紧,圣贤之道传世的书卷不要紧!”

朝露将消息传回伯府之后三天,有人登上了濮家门。

“就是,”如姒上下打量了双蝉一番,接口道,“既然太太给采菀定了这样好的亲事,双蝉你少说也拔根簪子或脱只镯子,才算过来贺喜的。不然哪里像是诚心诚意过来贺喜,倒像是过来看笑话的。”

如姒点点头:“麻烦朝露姐姐了。”

难道如姒真的敢上公堂么?

池氏说:“大姑娘如今也不小了,名声口碑都是要紧的。外家再如何有权有势,到底也不是自己家。再者看着前些年的样子,何曾是真将大姑娘放在心上了?说起孝心孝道,贤良名声,还是自己家的人才会给大姑娘打算。嫁妆财产,横竖也是不能落进外人手里,大姑娘说是不是?”

这个小陈捕头其实很年轻的好吗!不要心跳不要心跳!

这时横路上,也就是陈濯家门前,英朗而低沉的男子声音传来:“三娘,你让我先进去说话成不成?”

至于通信什么的,更是要靠人力传书传话,虽然对于如姒来讲,想要去查证某些陈年旧账会更费力,但同样的,池氏想要玩些什么花花手段也没那么便捷。

只不过眼看如姒笑意盈盈,并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这样大方坦然的做派,朝露倒是心里微微惊讶。表姑娘这性子,比伯府里有些姑娘还强些,如何之前就叫濮家磋磨成那样、直等到如今才发作?不过眼前这话倒也不好接,朝露只微微欠身:“濮大人行事稳妥些,也是有的。”

第一,池朱圭立刻离开濮家。再近如姒身周五丈之内,必革其功名,必断其腿。至于断哪一条或是哪几条,就让池氏自己去掂量。

如姒虽然心里不怕,身体却到底还是不够给力,错了一步却没能全躲开,便被如妍抓挠到了脖子一下,登时一阵刺痛,便现了两条血痕。

但另一方面,池朱圭大腿上的伤口却是实打实的,燕家想要追究,分分钟的事情。

池氏虽然没见过,也大概知道燕萧的妻子明绿樱是当年被称为京中第一美人的韶华郡君之女。

对此燕老爷子心里也不免哀叹,当今圣上后宫无妃,只得明皇后一位发妻,虽则后宫既省了用度,又没了争风,却不免带累了文武百官。

“陈捕头的家?”饶是如姒再怎么心细胆大,不为古人礼教所限,也又是意外,又大感不妥。转头向窗子方向望了望,帘栊之外只有轻轻风拂叶声,却无天光透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池氏面上怒冲冲恶狠狠地瞪着采菀又打又骂的泄愤,心里却也急的发昏。如姒若是叫池朱圭得了手,便是将来燕家怎么过问,也只能是盖头一捂,花轿遮羞。

如姒死命咬住嘴唇,顺手将荷包里的辣椒粉向双蝉等人脸上一洒,扯着采菀边向外跑!

随身的剪刀不必说了,自然是防身的刃器。而辣椒粉的作用差不多,也是防身用的。谁让古代没有喷雾器呢。

采菀终于有些习惯了如姒现下的作风。濮雒虽然是如姒的亲爹,不过所作所为实在妥妥当得起一个大写的渣字。三生艰难困苦之间,采菀就算再和顺愚忠,也不会劝出如姒什么“孝道”的话来。

霜娥自然是顺从地去了,很快便由正房的大丫头双蝉双莺一起跟着回来。

人家说扬手不打笑脸人,燕萱这打脸的手就从来没放下过好吗!什么跟什么啊,虽然如姒的东西不多,帐子床帏还是有的,小贱人自己愿意在哪里绣花谁会拦着她,什么叫濮家嫡长女动手到这个地步?!

随后蔺澄月又问了问如姒的情况,这次如姒便不含蓄了。不但将先前采菀向燕苧提过的换住处受欺负等事情大略又点了点,更是将燕微嫁妆的事情也一起提出。

不管池氏的脸是青了还是黑了,如妍如姝等人是羡慕嫉妒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起,需要借力打力的如姒都是满脸欢喜亲热地上了车,在濮大姑娘三生三世里头,第一次在非寿宴或拜年情况下,前往桓宁伯府。

如姒看着热切的濮雒与笑里藏刀的池氏,只随便应付这隐去了燕荣一节,说自己走失之后遇到了燕萱。至于跟燕萱的之间的交谈,如姒则是充分发挥了韦小宝韦爵爷的九假一真,信口开河:“萱姐姐问了我如何就跟家人走散了,也说了三舅母很惦记我。过两天便接我过府去喝茶。说起来,我娘嫁妆里是不是有座玲珑镜妆匣?萱姐姐说叫我找出来,她想看那个花样子呢!”

跟在如姒身旁的采菀以及仍旧撑在梁上的燕荣同时松了一口气!”燕萱怒道,“我和陈濯联手,还不能绑了你回去不成?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有拿祖母说笑的道理么!我诈你?你还知道管家里人?”

“姑娘。”采菀不由扶紧了如姒。

进得景福寺,濮雒与池朱圭便去有关科举文德的祭殿,池氏则带着女眷们前往有关家宅和睦,姻缘美满的后殿而去。

这话说出来,瞬间花园就静了。如妍和如姝也是呆住了,连各人的丫鬟和随侍的小丫头们都忍不住往如姒那边望过去。

池氏万万没料到竟招出如姒这样如数家珍的一番话,哪里知道这些都是如姒结合着前世对燕家的了解,半真半假的列出来的情况。她对燕家又不熟,登时便懵了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如姒说的实在镇定坦然,池氏只好强笑道:“咳,我却听岔了。石家二太太不过随口一提罢了。”

如姒笑笑:“这是舅父给的。”

如姒望向采蓝:“怎么了?”她自然知道采蓝是微讶于她和采菀红肿并未完全消去的眼睛,只是她这两日内已经敲打了采蓝两次,此时已经并不用说太多了,只是目光似笑非笑,带着满满的自信与镇定。

灵芝点点头:“疼的,现在还疼呢。不过姑娘给了我药膏子,抹了就好些了。”

如姒咬了咬牙,心里的哀鸣是:你能给我脑子里装个散热风扇么……

蔺澄月唇角微微上扬:“既如此,我和大姑奶奶就告辞了。上门来的这样急,有许多失礼之处,还望亲家太太不要怪罪。常太医是我家三爷的好友,这几日会再劳烦他多过来几次,诊金谢礼之事,皆不必亲家太太费心。”说这几句话的时候,采菀觉得这位三夫人似乎又恢复了平时的端柔和煦,说话不紧不慢,仿若融融春风,濯濯秋月。

忙忙碌碌地准备完,采菀带着满腹心事跟采蓝换了守夜的轮值。

待双莺走了,采菀还是有些担心:“姑娘,石姑娘只怕没有好心。太太跟石家大太太二太太都这样要好,说不定便有什么陷阱呢,还是别去了吧。”

如姒沉吟道:“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的,哪能因为怕陷阱就不出门。等下跟朝露说一声,问一问萱姐姐和二表嫂去不去石家。倘若她们去我就去。要是有她们在太太还敢使手段,那就是自掘坟墓了。”

不算意外的,伯府很快回了消息,石贲将军本次回京述职得了上谕嘉奖,由正二品左将军再升一级为从一品定远将军,燕衡会亲自道贺,燕府的年轻一辈几乎都要去,明绿樱和燕萱自然也要前往。

同时如姒也明白了为什么池氏要自己照应如妍如姝,因为石家的帖子并没有送给濮雒和池氏。翰林院的斥责,京兆衙门的动作,到底还是多少传出了些风声。

石琳琳这个帖子送过来月露居,估计也是因为如姒是燕家的外孙女,面子并不是给濮家的。不过如妍似乎与石琳琳关系不错,所以也收到了一份请帖。如姝年纪小一些,就算没有单独的帖子,只要跟着姐姐,倒是没人计较。

如姒是真不想照应,但如今正在迅速削减日常开销压紧开支的濮家只有一辆马车,愿意不愿意,都得同车而去。幸好如妍话少,如姝在亲姐姐跟前也有些忌惮,赞了如姒的衣饰两句就罢了,也没呱噪太多,便一路平安到了石家。

濮雒虽然没有被请,贺礼还是要送的。如姒身为濮家嫡长女,虽然不算是代表父亲而来的,也好歹要给石贲将军行个礼,再去女眷那边。

原以为不过是跟着燕萱等平辈一同打个照面便过了,谁知石贲将军竟然开口叫住了如姒:“等一下,你是谁家的姑娘来着?”

如姒心里突地一跳,难道“槐树咚”的那天,还是让石将军看见脸了?